昏迷中的阿吉,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他并非被那轻微的滴水声惊醒。而是在一种奇异的、清凉的感知中,如同沉入冰水般,猛地从昏沉的边缘挣扎着清醒过来。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湿润气息,如同最温柔、最清凉的羽毛,轻轻拂过他干裂出血、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的嘴唇,钻入他灼痛得如同塞满火炭的鼻腔!
这气息,带着泥土的腥气,带着夜晚的微凉,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洗涤灵魂深处污浊与绝望的清冽感!
这感觉,与他之前在水缸湿痕处嗅到的、带着酒糟焦糊恶臭的鬼气,与他梦中那透明人影捧水时散发的、带着虚幻慰藉的气息,截然不同!
没有一丝邪异,只有纯粹的、带着大地本真与微弱生机的水汽!
“水……”阿吉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发出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的气音。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支撑着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撑起瘦得如同枯枝般的身体。
额头伤口的钝痛阵阵袭来,眼前一片模糊的血色与黑暗交织。然而,那股清凉的湿润气息,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他。
他抬起那只未被血痂糊住的眼睛,视线模糊地扫过四周。
他看到了!在绝对的黑暗中,他本应什么也看不见。但此刻,他却“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那颗被绝望与干渴折磨得近乎枯萎的心,感受到了一种微光!
低空中,无数细密如尘、在绝对的黑暗中本应无形的水滴!
它们仿佛自带微光,在他模糊的视野中,闪烁着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晶莹光泽!
如同亿万颗悬浮的、微的星辰,在死寂的夜空中无声地坠落!
他看到了洼地中央!那片布满裂纹的绝望之地,表面不再是飞扬的尘土,而是覆盖着一层湿润的、反射着微光的泥浆!
“爷爷…爷爷!”阿吉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种近乎哭泣的颤抖,挣扎着爬到老栓头身边,用尽力气摇晃着爷爷枯槁如柴的手臂,“下雨了!爷爷!下雨了!是水!真的水!不是梦!是真的!”
老栓头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隙。
浑浊的瞳孔中,倒映着孙子那张苍白、却因激动而焕发出微弱神采的脸。
他干裂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嘶鸣,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他感受到了!感受到了拂过面颊的那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清凉湿意!
一滴浑浊、滚烫的老泪,艰难地从他深陷、布满褶皱的眼角挤出,混合着脸上的尘土,如同浑浊的泥浆,缓缓滑落下来。
他枯槁的手指,如同生锈的齿轮,极其艰难地、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抓住这绝望深渊中突然出现的一根稻草。
阿吉不再犹豫。
他连滚带爬地冲到洼地边缘,不顾碎石硌痛了膝盖,伸出颤抖的、如同鸡爪般干枯的手,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刮取洼底那层薄薄的、带着浓重土腥气的湿泥。
泥浆冰凉,带着大地深处的阴凉,触碰到他滚烫指尖的瞬间,带来一种近乎刺痛却又无比舒适的清凉福
他将沾满湿泥的手指,颤抖地、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送到爷爷干裂得如同枯树皮般的唇边。
老栓头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看到了绿洲,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生命力,伸出如同砂纸般粗糙的舌头,极其心地、贪婪地舔舐着孙子手指上的湿泥。
没有想象中的甘甜,只有泥土的腥涩与粗糙。然而,那久违的、几乎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湿润感!
如同最清凉的甘泉,顺着干涸的喉咙,滑入早已如同焦炭般的肺腑!
“嗬…嗬…”老栓头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带着哽咽与巨大满足的嘶鸣。
浑浊的眼中,那死寂的灰白,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火星,猛地爆发出微弱却真实的光芒!一丝极其微弱的、代表着“生”的气息,重新在他枯槁的身体内流转起来。
阿吉也刮了一点湿泥,心地舔舐。
泥土的粗糙感刮擦着干裂的唇舌,带来轻微的刺痛。
但当那微弱的湿润感滑过如同火烧般灼痛的喉咙时,带来的不是痛苦,而是一种近乎救赎的清凉与慰藉!
仿佛一股清泉,瞬间浇熄了灵魂深处燃烧的业火!
他抬起头,望向低空中那细密如尘、无声坠落的水滴,泪水混合着额头的血水,无声地、汹涌地滑落。
这泪水,不再是绝望的苦水,而是希望与感激的清泉。
孽镜镜光流转,如同最敏锐的探针,聚焦于村中那口早已被遗忘的枯井深处。
井壁由粗糙、布满苔藓痕迹的岩石垒成。
井底堆满了碎石与枯骨般的朽木。在井底最深处,一块巨大的、布满黑色苔藓痕迹的岩石根部,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缝中,正极其缓慢地渗出一滴浑浊的水珠!
水珠并非清澈甘泉,而是带着浑浊的土黄色,如同稀释的泥浆。
它凝聚得极其缓慢,仿佛用尽了大地残存的所有力气,每一分凝聚都伴随着岩石细微的呻吟。
许久,才“嗒”的一声,极其轻微地滴落在井底滚烫的碎石上。
“滋……”
水珠瞬间被滚烫的碎石吞噬,只留下一个迅速消失的深色印记,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微弱的……淡淡酒香?
这香气极其怪异,混杂在浓重的土腥气中,带着一丝陈年的酸腐与苦涩,若非孽镜映照放大,几乎无法察觉。
这丝酒气,仿佛是幽冥深处那引渴瓮中墨玉苦水的气息,透过业力的缝隙,反馈到了这口枯井之郑
林木生枯寂的目光从镜中阳间那微弱的生机景象收回,落向孽镜台基座前那尊静默矗立、散发着永恒绝望气息的“引渴瓮”。
他覆盖青灰玉鳞的枯灭雷爪缓缓抬起,枯槁的指尖,凌空划过粗粝、布满人面浮雕的瓮身。
指尖并未触碰实体,但所过之处,一道凝练如实质、散发着枯寂湮灭气息的墨线,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瓮身“引渴”二字旁缓缓游走,留下深邃的刻痕。
嗡!
孽镜那混沌翻涌的镜面,景象再次发生剧变!
不再映照阳间,而是穿透了粗陶瓮壁那层看似坚固的壁垒,如同揭开一层无形的幕布,将瓮内那残酷、绝望的永恒刑景,清晰地、毫无保留地映照出来!
镜中画面,触目惊心,但视角与感受已截然不同:
依旧是那片粘稠、漆黑、无边无际的墨玉苦水。
但此刻,镜光聚焦于水面的死寂——翻涌不再是缓慢的鼓胀,而是如同被冻结的岩浆,表面布满龟裂的、凝固的波纹。
水面之下,并非平静,而是无数道猩红的、如同血管脉络般的业火纹路在无声地燃烧、蔓延!
这些业火纹路,正是被“镇”符剥离、粉碎的婆利兰自身戾气与阳间血祭怨念的残留!
它们如同跗骨之蛆,在墨海中沉浮、灼烧,散发出硫磺与焦糊的恶臭,将整个墨海映照得如同地狱熔炉!
这业火,灼烧的不仅是墨海,更是沉浮其中的婆利兰魂核!
无数渴魂虚影依旧存在,但它们的形态发生了恐怖的变化!它们不再是模糊的、扑向泉影的虚影,而是化作了无形的枷锁!
它们的形态扭曲、拉长,如同无数条由纯粹渴念凝聚的、布满倒刺的荆棘锁链!这些锁链并非攻击泉影,而是死死缠绕在婆利兰半透明的水魂之上!
锁链的倒刺深深嵌入他的魂体,每一次挣扎,都带起魂体剧烈的波动和无声的痛楚嘶鸣!
锁链的另一端,则深深扎入那无边墨海深处,仿佛连接着万魂渴念的源头。
婆利兰每一次试图捧起清泉虚影的动作,都如同背负着万钧枷锁,艰难无比!
婆利兰双手依旧虚捧于胸前,那团温润的玉白光芒与流淌的清泉虚影,是他唯一的慰藉与存在意义。
然而,镜光清晰地映照出,当他艰难地凝聚魂力,试图将一丝清泉气息“喂”向缠绕在身上的某条荆棘锁链时,异变陡生!
那被“喂食”的锁链瞬间亮起幽绿的光芒,锁链上的倒刺如同活物般蠕动、生长!
它们贪婪地汲取着清泉的气息,发出“滋滋”的、如同强酸腐蚀般的声音!每一次“喂食”,都伴随着锁链倒刺对婆利兰魂体的疯狂剐蹭与侵蚀!
清泉带来的那一丝微弱的清凉与凝实感,瞬间被更剧烈、更深入的剐骨蚀魂之痛所淹没!
他的魂体在锁链的缠绕与倒刺的剐蚀下,剧烈颤抖,玉白的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溃散。
镜面景象旁,那行由轮回符文构成的冰冷判词下方,新增的内容清晰显现:“刑责:承万魂渴念,化清泉慰藉,受业火灼魂、荆棘缠身、剐刑蚀骨之刑,凡三万六千剐,磨灭戾气,纯净执念。”
随着判词显现,婆利兰水魂的胸口位置,一个由业火纹路构成的、猩红的“卍”字符印骤然亮起!每一次锁链倒刺的剐蚀,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这个符印之上!
符印内部,一个极其微的、由枯寂墨线构成的数字,如同沙漏般,极其缓慢地从“零”跳向“一”!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婆利兰魂核深处一次撕裂般的剧痛!
那猩红的符印,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记录着他永无止境的刑期。
林木生枯寂的目光扫过镜中婆利兰在荆棘锁链缠绕下艰难“喂食”、承受剐刑蚀骨之痛、胸口猩红符印数字跳动的景象。
他玉质鬼眼毫无波澜,如同万载玄冰,唯有眉心那枚混沌敕印,在婆利兰胸口符印数字跳动的瞬间,极其内敛地流转过一丝青灰的枯寂雷芒,仿佛在无声地确认着刑罚的执行与刑期的推进。
引渴瓮内,业火灼魂,荆棘缠身,剐刑蚀骨。
瓮外阳间,尘埃之雨,微霖润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这便是无相画官敕令之下,食水鬼婆利兰以自身为器,承受万魂渴念、业火灼烧、荆棘缠缚、剐刑蚀骨,换取阳间一线生机的……永恒刑台。
那胸口的猩红符印与缓慢跳动的数字,便是他永世无法摆脱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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