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镜台前,引渴瓮静默矗立。
粗粝的瓮身之上,那无数张痛苦干渴的人面浮雕,在轮回神光的映照下,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冰冷的生命力,无声地蠕动着、扭曲着,将万魂渴念的永恒痛苦凝固成浮雕的形态。
瓮口幽深,粘稠漆黑的墨玉苦水无声翻涌,每一次鼓胀都带起沉闷的“咕嘟”声,如同深渊巨兽的饥鸣。
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酒糟焦糊恶臭,混合着业火灼烧的硫磺气息与万魂渴念的阴寒,形成一股独特而压抑的刑场氛围,弥漫在孽镜台周围。
林木生枯寂的身影依旧端坐,青灰法袍上的暗金符文流转不息,如同无形的锁链,梳理、禁锢着从瓮中逸散出的混乱业力。
他那双玉质鬼眼,漠然扫过瓮身,最终落回身前那面混沌翻涌的孽镜。
镜中景象,已从婆利兰承受剐刑蚀骨的痛苦画面,切换回幽冥苦水滩——那片被枯寂墨源冻结、化为墨玉刑场的死寂之地。
镜中景象:苦水滩已不复往日的污秽翻涌。浑浊腥臭的河水、嶙峋的怪石、舔舐毒浆的渴魂……一切都被那滴枯寂墨源蕴含的无上伟力,强行凝固、冻结!
化为一片死寂、冰冷、色彩只剩下绝望墨黑与暗红的幽冥墨玉浮雕群!
凝固的墨玉河水如同黑色的冰川,表面翻腾的浪头、爆裂的气泡,全部定格在爆裂的瞬间,形成充满张力的痛苦浮雕。
岸边嶙峋的怪石被墨玉包裹,如同黑色的巨兽骸骨。那些曾经舔舐石缝的渴魂,则化作了姿态各异、充满极致痛苦与绝望的痛苦浮雕!
它们镶嵌在凝固的墨玉河面与岩石之上,无声地哀嚎着,永恒地承受着被冻结前的最后一刻煎熬。
滩心那块巨大的焦岩,如同被冻结的火山。
喷涌口处,那些原本如同活物般蠕动、流淌的暗红粘液,凝固成一道道狰狞、粘稠、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暗红晶体,如同恶毒的冰棱,倒挂在岩石缝隙之间。
整个苦水滩,死寂无声,寒冷刺骨,散发着永恒绝望的气息。这是一座由枯寂法则亲手打造的、禁锢罪业与痛苦的永恒刑场遗迹。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的墨玉刑场中心,在那块巨大的、倒悬着暗红血晶的焦岩根部,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异动,悄然发生。
孽镜镜光敏锐地聚焦于焦岩底部一条极其细微的裂缝。
“滴答…”
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声响,仿佛来自宇宙洪荒的叹息。
一滴浑浊、粘稠、散发着浓烈土腥气与极其微弱酒糟气息的液体,极其缓慢地从那条裂缝中渗出!
液体并非清澈,而是如同稀释的泥浆,呈现出浑浊的土黄色。
它凝聚得极其艰难,仿佛用尽了大地残存的所有力气,每一分凝聚都伴随着岩石细微的呻吟。
许久,才“嗒”的一声,极其轻微地滴落在焦岩下方一块同样被墨玉包裹的、凝固的渴魂浮雕之上。
“滋……”
浑浊液体滴落在冰冷墨玉表面的瞬间,并未被冻结,反而如同强酸般,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腐蚀声!
墨玉表面迅速被蚀出一个微的、深色的凹坑,一缕极其微弱的、带着硫磺与苦涩酒气的青烟袅袅升起,随即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郑
这滴浑浊液体的渗出,如同开启了某个尘封的阀门。
“滴答…滴答…滴答…”
越来越多的浑浊液体,从焦岩底部那条裂缝中,极其缓慢、却持续不断地渗出、滴落!
它们汇聚在焦岩底部那块被蚀出的凹坑周围,渐渐积少成多,形成了一洼浑浊的、散发着土腥与淡淡酒气的水洼!
水洼不大,仅有巴掌大,水面浑浊不堪,倒映不出任何景象。
然而,这汪浑浊的水洼,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这片死寂墨玉刑场中残存的一丝微弱的渴念!
那些被冻结在墨玉之中的渴魂浮雕,虽然无法动弹,但它们空洞的眼窝深处,那一点被永恒禁锢的饥渴之火,仿佛被这汪浑浊水洼的气息所吸引,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更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
焦岩底部那条渗水的裂缝,在浑浊液体的持续渗出下,竟缓缓地扩大、变形!
裂缝的边缘不再尖锐,而是变得圆润、内凹,最终形成了一个极其微、却清晰可辨的壶嘴形状!
这壶嘴的形状,竟与阳间玉门关酒肆中,巴图尔用来掺水的那只银壶的壶嘴,有着惊饶相似!
浑浊的液体,便从这个微缩的“壶嘴”中,持续不断地、极其缓慢地滴落,汇入下方的水洼。
水洼的面积并未扩大多少,但其散发出的那股混合着土腥与淡淡酒糟的气息,却如同无形的涟漪,在这片死寂的墨玉刑场中悄然扩散。
苦水滩虽被冻结,但幽冥之路并未断绝。偶尔,依旧会有新的亡魂,被无形的力量裹挟着,坠入这片被遗忘的角落。
一个新魂,形态模糊,散发着浓烈的饥渴与迷茫气息,跌跌撞撞地“走”在凝固的墨玉河面上。
它茫然四顾,眼中燃烧着新死之魂特有的、无法抑制的干渴!
忽然,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它猛地转头,幽绿的魂眼,死死盯住了滩心焦岩底部那汪散发着微弱气息的浑浊水洼!
一股源自灵魂本能的、超越理智的饥渴,瞬间淹没了它!它如同嗅到血腥的饿狼,爆发出惊饶速度,踉跄着扑向那汪水洼!
它平水洼边,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猛地俯下身,将整个虚幻的“头颅”埋入那浑浊的水中!
“咕咚…咕咚…”
它疯狂地啜饮着!浑浊的液体带着浓重的土腥气和淡淡的酒糟苦涩,滑过它虚幻的喉咙。
没有清凉,没有甘甜,反而带着一股深入魂髓的灼痛与苦涩!仿佛吞咽的不是水,而是滚烫的沙砾与胆汁的混合物!
“呃…啊!”新魂发出无声的惨嚎,魂体剧烈颤抖!接触浑浊液体的部位,如同被强酸腐蚀般冒出缕缕青烟!剧痛让它本能地想要逃离!
然而,更深的饥渴如同跗骨之蛆!短暂的灼痛之后,一股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湿润感,极其缓慢地渗入它那干涸、灼痛的魂核深处!
这感觉是如此微弱,如同杯水车薪,根本无法缓解那滔的饥渴!
但就是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湿润”,却如同最致命的诱惑,瞬间点燃了它灵魂深处更疯狂的渴望!
它强忍着魂体被腐蚀的剧痛,再次将头埋入浑浊的水中,更加疯狂地啜饮起来!
每一次啜饮,都带来灼痛与一丝虚幻的慰藉。它的魂体在腐蚀与微弱的滋润中剧烈波动,稀薄处变得更加透明,凝实处则染上了一层浑浊的土黄色光泽。
它如同饮鸩止渴的毒虫,在这汪浑浊的“泉水”边,开始了它幽冥新生中第一场痛苦而扭曲的盛宴。
渐渐地,这片被遗忘的角落,开始有更多的游荡新魂被吸引而来。
它们如同闻到腐肉的秃鹫,聚集在焦岩底部这汪浑浊的水洼旁,争抢着、啜饮着那带着灼痛与苦涩的浑浊液体。
它们将这汪水洼,称为“赎罪泉”。
孽镜台侧后方,副判沈砚手持一卷流转着暗金符文的功德簿,肃然而立。他面容清癯,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他全程目睹了孽镜中苦水滩的异变,以及新魂啜饮“赎罪泉”的景象。
他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提笔,饱蘸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轮回墨汁,在那暗金流转的功德簿上,工整地记录下眼前所见:
“婆利兰业化‘引渴瓮’,镇于孽镜台下。承万魂渴念,刑期无终。瓮成之时,幽冥苦水滩墨玉刑场异变:焦岩底裂,浊泪渗出,形似银壶之嘴,积为‘赎罪泉’。新魂饮之,灼痛蚀魂,然暂缓饥渴,称其名。泉涌苦滩,滴水穿石,此乃业报自显一线慈悲乎?”
最后一个“乎”字,笔锋微顿,墨迹稍重,透露出他内心的疑问与不确定。
他停下笔,抬头仰视孽镜台前那尊高耸、静默、散发着无尽威严与枯寂气息的引渴瓮,又望向镜中苦水滩焦岩下那汪浑浊的泉眼,以及泉边争抢啜饮、痛苦扭曲的新魂。
“业报如铁,刑责无赦。然此泉…当真是慈悲?”沈砚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深深的困惑,“抑或是…更深业障之始?”
他将目光投向端坐于石座之上、身影枯寂如亘古玄冰的无相画官林木生,眼中带着一丝探寻。
他知道,唯有这位执掌孽镜、敕令幽冥的画官,才能给出最终的答案。
然而,林木生枯寂的身影纹丝未动,玉质鬼眼漠然凝视着镜中景象,仿佛并未听见他的疑问,又仿佛…早已洞悉一牵
赎罪泉的浊泪,依旧在焦岩壶嘴下,一滴、一滴,缓慢而持续地滴落着。
每一滴落下,都在冰冷的墨玉刑场上,溅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也仿佛在叩问着这幽冥业报法则之下,那难以言的一线机。
喜欢雾都诡画师请大家收藏:(m.6xxs.com)雾都诡画师龙虾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