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镜台前,死寂无声,唯有轮回神光如亘古流淌的星河,无声映照着这座幽冥刑台的威严。
粗陶巨瓮“引渴瓮”如同扎根于孽镜台基座的一座墨玉孤峰,沉重地矗立着。
丈许高的瓮身,并非光滑圆润,而是布满了如同千年干涸河床般的龟裂深纹。
这些裂纹并非死物,在轮回神光的流转下,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起伏,每一次起伏都牵动着瓮身上那无数张痛苦干渴的人面浮雕。
浮雕密密麻麻,形态各异,如同被强行挤压、封印在瓮壁之内。
有的面孔干瘪如骷髅,深陷的眼窝空洞地大张,无声地嘶吼着对水分的渴求;有的面容扭曲肿胀,舌头如同脱水的蜥蜴般长长伸出,舔舐着虚无的空气;有的则只剩下麻木的绝望,眼神空洞,仿佛早已被永恒的饥渴抽干了灵魂。
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幅地狱饥渴图的恐怖浮雕群,散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怨念气息。
瓮口幽深,如同通往无底深渊的入口。粘稠、漆黑、散发着浓烈酒糟焦糊恶臭的墨玉苦水,在瓮内无声地翻涌、鼓胀。
每一次翻涌,都带起一股沉闷、压抑的“咕嘟”声,仿佛无数溺毙的亡魂在深渊底部绝望地吞咽着污秽。
那令人作呕的恶臭,混合着万魂渴念凝聚的阴寒气息,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入孽镜台周围的空间,让流转的轮回神光都仿佛沾染上了一丝污浊的寒意。
林木生枯寂的身影,如同亘古磐石,端坐于玄黑石座之上。
青灰轮回法袍上的暗金符文流转不息,如同最精密的罗盘指针,无声地梳理、禁锢着从引渴瓮中逸散出的混乱业力。
他那双隐于水墨薄纱后的玉质鬼眼,漠然扫过瓮身上一张张痛苦扭曲的面孔,随即转向身前那面混沌翻涌的孽镜。
镜面边缘,那圈如同凝固污血痂的焦黄水渍,在引渴瓮气息的侵染下,颜色变得更加深沉粘稠,如同即将滴落的脓血。
孽镜混沌的镜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波纹荡漾间,景象悄然切换——阳间西北,老栓头村庄。
夜幕如同沉重的裹尸布,覆盖着这片被烈日炙烤了无数时日的赤红绝地。
毒辣的日头早已沉入地平线,但大地蒸腾的余热并未散去,反而如同闷烧的炭火,在死寂的空气中扭曲、升腾,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闷热。
空是铅灰色的,不见一丝星光月华,厚重得仿佛随时会塌陷下来。
龟裂的土地在微弱的自然光下,如同巨兽干涸的鳞甲,泛着冰冷、死寂的灰白色泽。
风是滚烫的,卷起干燥的尘土,抽打在残破的土坯墙上,发出“沙沙”的、如同砂纸摩擦骨头的声响。
村庄死寂无声,如同巨大的坟场。坍塌的房屋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骨架,在黑暗中投下狰狞的剪影。
枯井如同大地绝望的眼窝,深不见底,散发着空洞的死亡气息。
老栓头佝偻的身影,如同一截被遗弃的枯木,瘫倒在乱葬岗边缘冰冷的碎石地上。
他气息微弱,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干裂的嘴唇上凝结着暗红的血痂,浑浊的眼睛半睁着,瞳孔中只剩下麻木的灰白,倒映着这片毫无生机的死地。
不远处,阿吉的身体蜷缩在另一片碎石地上。
额头被碎石磕破的伤口已经凝结成暗红的硬痂,糊住了他半只眼睛。
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同样干裂出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瘦弱的胸膛,发出如同幼兽濒死般的微弱呜咽。
他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生命的微光。
绝望,如同最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空气干燥得如同沙漠风暴的中心,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咽滚烫的沙砾,灼痛着早已干涸的喉咙和肺腑。
死亡的阴影,无声地笼罩着这片被遗忘的角落。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死寂与绝望如同冰层般冻结一切时,孽镜镜面微微波动,如同投入了一颗微的石子,涟漪无声扩散,聚焦于村庄上空那片沉闷的铅灰色幕之下。
一丝丝、一缕缕极其稀薄、带着浓厚土腥气的……水汽,如同从虚无中诞生,悄然汇聚。
它们并非来自厚重的云层,更像是从龟裂大地深处干涸的毛细血管症从枯死草木早已化为飞灰的根茎残骸里、从坍塌土坯房布满裂缝的墙缝汁…极其艰难地、一丝丝地渗出、析出、汇聚。
这些水汽稀薄得如同初冬清晨呵出的白气,若有若无,在死寂的夜空中几乎无法察觉。
但在孽镜的映照下,它们却清晰可见——如同亿万只微的、透明的精灵,在沉闷而滚烫的空气中无声地游荡、碰撞、融合。
它们带着大地深处的阴凉,带着草木残骸的腐朽气息,更带着一种源自幽冥深处、被业力冲刷后残留的、极其微弱的生机!
渐渐地,水汽汇聚得稍多了一些。它们不再是无形的气息,而是凝结成了尘埃般细的水滴!
水滴悬浮在离地面不足一丈的低空,在绝对的黑暗中,它们本身并不发光。
然而,当孽镜的镜光扫过,这些微的水滴,却如同被点亮的、最微弱的星辰,在镜面中反射出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晶莹光泽!
它们密密麻麻,如同亿万颗悬浮的、微的钻石,在死寂的夜空中无声闪烁!
“滴答…”
一声轻微得如同叹息的声响,打破了夜的死寂。
一滴细的水珠,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从低空坠落,砸在村口那片布满蛛网般裂纹的洼地中央。
声音轻微,却如同惊雷般在阿吉昏沉的意识中炸响!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滴答…滴答…滴答…”
细密、稀疏、却持续不断的滴水声,如同最轻柔、最执着的鼓点,敲击在龟裂的土地上,敲击在幸存者早已麻木的心弦之上!
这不是瓢泼大雨,甚至连毛毛细雨都算不上。
这只是一场尘埃之雨!细的水滴,如同最吝啬的神灵施舍的恩赐,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湿润着滚烫的尘土!
洼地底部,那层早已干涸、坚硬如铁的泥壳,在持续不断的“滴答”声中,表面终于不再是飞扬的尘土,而是出现了一层极其稀薄、几乎看不见的湿意!
尘土不再被热风轻易卷起,而是被水滴粘合,形成一层薄薄的、带着浓重土腥气的泥浆表皮。
这层表皮在孽镜的映照下,反射出微弱的、如同油脂般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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