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崎岖不平的土路,每一次颠簸都让躺在简陋板车上的钱升轩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又白上几分。张阙用木板和从废弃马车上拆下的篷布给他临时搭了个勉强遮阳挡风的“窝棚”,但这并不能减轻多少旅途的艰辛。
钱升轩强忍着痛楚,声音虚弱地从前面的板车传来,他努力抬起手指向前方“张兄,前面…前面好像有个村庄…我们…我们能不能歇歇?我…我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张阙勒住马缰,抬眼望去。果然,在土路的尽头,依着一片不算高的山峦,散落着几十户人家。
村口立着一块半人高的青石碑,上面刻着三个有些模糊的大字:矿泉村。村子的房屋大多是土坯垒砌,不少屋顶的茅草已经显得稀疏发黑,透着一股年深日久的破败福
张阙略一沉吟,点头道“也好,临近中午,找个地方落脚,也好让你缓一缓,补充些食水。”他瞥了一眼钱升轩惨白的脸色和胸前洇出点点暗红的布条,知道这伤势经不起长时间的颠簸折磨。
李昭昀策马靠近,锐利的目光扫过寂静的村落,眉头不自觉地拧紧:“阙哥,这村子…感觉不太对劲。太安静了,安静得…有点瘆人。”
林婉儿骑着马跟在后面,巧的鼻子嗅了嗅空气,除了泥土和草木的味道,竟闻不到一丝饭材香气,她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忍不住催促道:“昀昭哥,管它对不对劲呢,先进去再!我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能吃下一头牛!快点去找家客栈吧!”
四人驱赶着板车和马匹,缓缓驶入矿泉村。村中的土路还算宽阔,但路面坑洼,积着前几日雨水留下的浑浊泥水。
路两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有些窗户甚至用破木板从里面钉死,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死气。偶尔能透过低矮的院墙,看到院子里晾晒的几件破旧衣裳,在无精打采的风中微微晃动,如同招魂的幡。
街上空荡荡的,别人影,连个活物都难见。只有几只瘦骨嶙峋的土狗,蜷缩在某个背风的墙角下,看到生人进来,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喉咙里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呜咽,便又垂下头去,连叫都懒得叫一声。
整个村庄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和疲惫,仿佛所有的生机都被抽干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行将就木的空壳。
“真是活见鬼了…这哪里是村庄,简直像个坟场!一个人都没有?”李昭昀低声咒骂了一句,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剑柄上,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有人!”林婉儿眼尖,指着前面一个巷口。只见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灰布衣服的老汉,佝偻着背,慢吞吞地从巷子里挪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缺了口的瓦罐,似乎是去打水。
他脚步虚浮,眼窝深陷,脸上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灰败之色,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费力,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看到张阙四人,老汉浑浊的眼珠似乎转动了一下,但里面没有任何好奇或警惕,只有一片死水般的空洞和茫然。他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继续以那种缓慢到令人窒息的步伐,一步一步挪向村口的方向,对这几个明显是外乡饶闯入者视若无睹。
“老人家!”林婉儿忍不住喊了一声。
老汉脚步顿了一下,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喉咙里发出沙哑模糊的咕哝声,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转动:“水…打水…”完,不再理会,继续他艰难的跋涉。
“这…怎么感觉特别劳累,感觉像丢了魂”林婉儿被老汉那毫无生气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往张阙身边靠了靠。
张阙的目光从老汉身上收回,又扫过那些紧闭的门窗,眼神凝重,“感觉像一种耗尽了所有精气神,油尽灯枯般的疲惫。这个村子,透着古怪。”
钱升轩躺在板车上,看着这死气沉沉的景象,又想起几前破庙的凶险和赵家的背叛,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忍不住道:“张兄…要不…我们还是别进村了?我…我还能再撑一段…”
张阙断然否决道“不行,你的伤需要稳定,必须休整。况且,这村子虽然诡异,但暂时看不出直接的危险。找地方落脚,弄些吃的要紧。”
几人在村里转了大半圈,终于在最西头、靠近山脚的一片破败房屋中间,看到了一面褪色发白、几乎看不清字迹的布招子斜斜地挑在一根竹竿上——依稀能辨出“客”和“栈”的轮廓。所谓的客栈,也不过是一间比周围房屋稍大些、同样破旧的土坯房子,门板半敞着,里面黑洞洞的。
“就这里吧。”张阙停下马,将板车靠墙停稳。
四人走进客栈。一股混合着霉味、灰尘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旧汗味扑面而来。大堂里光线昏暗,只有门口透进的一点光勉强照亮。几张缺胳膊少腿的桌椅随意摆放着,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墙角结着蛛网,空气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有人吗?”林婉儿捏着鼻子,提高声音喊了一句。
无人应答。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破败的大堂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二?掌柜的?”李昭昀也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他走到柜台前,那柜台也是积灰甚厚。忽然,他目光一凝,柜台后面似乎蜷缩着一团黑影!
“喂!”李昭昀用剑鞘在柜台上敲了敲,发出“咚咚”的闷响。
那团黑影蠕动了一下,慢悠悠地抬起头。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男人,穿着同样油腻破旧的短褂,头发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脸上同样是那种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麻木。他睡眼惺忪,眼睛糊在眼角,茫然地看着李昭昀,好半才似乎反应过来,有客人来了。
“客…客官…”店二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他费力地撑起身子,动作迟缓得像个提线木偶,“打尖…还是住店?”
“大中午的,你们这客栈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李昭昀皱眉问道。
店二似乎没听清李昭昀的问题,或者根本没力气去思考,只是重复着:“打尖…还是住店…?”
张阙上前一步,沉声道:“二,随便给我们上两盘特色菜,再准备些热水。”他刻意放缓了语速。
店二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似乎在努力理解张阙的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抬起手,指了指大堂后面黑黢黢的通道,气若游丝地:“菜…厨房…自己…做…锅灶…能用…”
他又指了指楼上,“住店…楼上…最左边…两间…空着…”完,他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又缓缓地、无声地滑坐回柜台后面的阴影里,把头埋了下去,很快又传出了轻微的鼾声。
“什么?自己做饭?!”林婉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杏眼圆睁,“我们花钱住店吃饭,还得自己动手?这算什么客栈啊!”
李昭昀也是气笑了:“真是活久见!头一次听客栈让客人自己下厨的!这店二比外面那些村民更像丢了魂!”
张阙的眉头也深深锁起。这矿泉村的诡异,远超他的预期。村民集体性的极度疲惫,客栈的形同虚设,一切都指向某种不寻常的原因。他看了一眼外面死寂的街道和客栈内厚厚的积灰,心中那份不安感愈发强烈。
张阙叹了口气,当机立断道“也知道这样了,婉儿,你去后院看看厨房情况,找找有没有能用的食材。昭昀,把板车上的钱公子扶进来,找地方让他躺下,他的伤不能再吹风了。我去看看楼上的房间。”
“好吧…”林婉儿撅着嘴,虽然满心不情愿,但看着张阙严肃的表情和钱升轩惨白的脸,还是认命地朝后院走去。
后院比前堂更显荒凉。角落里堆着些枯枝烂叶,一口水井孤零零地立着。厨房的门半开着。林婉儿走进去,里面光线昏暗,灶台冰冷,同样积满灰尘。她正失望地皱眉,忽然听到角落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呻吟。
她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更破烂、浑身沾满草屑和泥土的瘦身影蜷缩在柴草堆旁,看年纪不过十三四岁,同样是一副精神萎靡、无精打采的模样,眼皮沉重地耷拉着,仿佛随时会昏睡过去。
“喂,兄弟?”林婉儿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杂役模样的少年勉强抬起眼皮,眼神空洞地看了林婉儿一眼,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哝:“累…好累…”完,头一歪,竟靠着柴草堆又昏睡了过去。
林婉儿心中寒意更甚。她强忍着不适,在厨房里翻找起来。出乎意料,米缸里竟然还有半缸陈米,墙角堆着几个蔫巴巴的萝卜和土豆,甚至在一个破瓦罐里还找到了一把干瘪的豆角和几块风干的腊肉!虽然食材都算不上新鲜,但足以应付一顿午饭了。
“有米有菜!”林婉儿惊喜地跑回前堂报信,“就是厨房脏零,得好好收拾!”
“有吃的就行!”李昭昀已经将钱升轩安置在墙角一张相对干净的长凳上躺好,闻言也松了口气,“我去打水,顺便看看能不能打点野味,光吃素可不校”
张阙检查完楼上房间下来,虽然简陋破旧,但还算能住人。他走到钱升轩身边,再次检查了他的伤口和脉搏,眉头并未舒展:“情况还算稳定,但失血过多,元气大伤,必须静养补充。我去看看厨房。”
当张阙走进后院厨房时,林婉儿已经挽起袖子,热火朝地开始清扫了。她动作麻利,灰尘被她扫得四处飞扬。李昭昀很快提着一桶还算清澈的井水回来,又风风火火地冲出了院子:“我去去就回!”
张阙卷起袖子,开始炒菜。他清洗锅灶,生火烧水。动作沉稳有力,与这死气沉沉的环境格格不入。灶膛里的火光亮起,总算给这冰冷阴暗的厨房带来了一丝暖意和人间的烟火气。
没过多久,李昭昀的身影便出现在后院门口,手里拎着两只还在蹬腿的肥硕野兔,脸上带着一丝得色:“运气不错!这山里的兔子倒是没像人一样蔫吧!”
有了新鲜野味,张阙开始做饭,张阙处理兔子,林婉儿则淘米洗菜。腊肉的咸香在热锅里滋滋作响,与野兔肉一同爆炒的香气很快弥漫开来,霸道地驱散了厨房里的霉味。萝卜土豆炖在另一个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钱升轩躺在长凳上,闻着这久违的、带着生机的饭菜香气,看着那三个忙碌的身影——沉稳如山的张阙,干练利落的李昭昀,活泼灵动的林婉儿,在昏暗破败的厨房里构成一幅奇异而温暖的画面。
他心中百感交集,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未来的茫然恐惧,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激。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帮忙,却被林婉儿一眼瞪了回去:“躺着别动!添乱!”
夜幕,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布匹,沉甸甸地覆盖下来,迅速吞噬了矿泉村最后一点光。整个村庄彻底陷入了死寂的黑暗,没有一盏灯火亮起,只有无边的寂静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从每一座土坯房里无声地弥漫出来,笼罩四野。
客栈二楼最左边的两间客房,经过林婉儿和李昭昀一番简单的清扫,勉强可以容身。房间狭窄,窗户纸破了好几个洞,冷风嗖嗖地往里灌。张阙用破木板暂时堵住了漏风最厉害的地方,又点起了一盏昏暗的油灯。
钱升轩被安置在靠墙的一张硬板床上,身下垫着厚厚的毡毯——这是从他们自己的行囊里翻出来的。张阙儿熬了一锅浓稠的米粥,里面切了些兔肉丁,心翼翼地喂他吃下。热粥下肚,钱升轩的脸色总算恢复了一丝血色,精神也好了些,但胸口的疼痛和身体的虚弱依旧让他难以动弹。
李昀昭道“阙大哥的厨艺真不错,没想到这么好吃!”
“多谢…婉儿姑娘。”钱升轩声音沙哑地道谢,看着林婉儿收拾碗筷的背影,又看了看坐在桌旁擦拭长剑的李昭昀,以及站在窗边凝望外面无边黑暗的张阙,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省点力气,少话。”林婉儿头也不回地收拾着,“阙大哥了,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静养睡觉。”
张阙从窗边转过身,油灯昏黄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显得轮廓更加深邃。“昭昀,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簇诡异,不可不防。钱公子的安全是首位。”
李昭昀收剑入鞘,点零头,眼神锐利如初:“明白,阙哥放心。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
林婉儿打了个哈欠,揉着酸痛的胳膊:“那我先去隔壁睡了,有事叫我。”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闭目养神的钱升轩和如临大敌的李昭昀,声道:“昀昭哥,你也心点。”
“去吧。”李昭昀摆摆手。
林婉儿去了隔壁房间。李昭昀拖过一张凳子,大马金刀地坐在钱升轩的床前,长剑横放在膝上,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他的目光,透过破窗板的缝隙,警惕地扫视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油灯的火苗偶尔跳动一下,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影子。除了窗外呜咽的风声,整个客栈,乃至整个村庄,都听不到任何活物的声响。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包围着这栋的土楼。
钱升轩在伤痛的折磨和药物的作用下,昏昏沉沉地睡去,但睡梦中眉头依旧紧锁,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痛哼。
不知过了多久,李昭昀的耳朵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似乎捕捉到了一点极其细微、极其沉闷的声音。那声音并非来自外面空旷的街道,也非来自隔壁房间。它似乎…来自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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