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虚寂。
没有光,没有暗,没有上,没有下。只有一种纯粹、沉重的“存在”之感,悬浮在无始无终的混沌里。任安宰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十万世的记忆碎片,不再是清晰连贯的画面,而是化作了滔的洪流,裹挟着无数种情涪身份、面孔、场景,以毁灭性的力量冲击着他仅存的认知核心。
他“看”见:
他是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缩在破庙角落,看着高头大马上的贵女(兰乔曦某一世)投下怜悯的一瞥和一枚铜钱,那瞬间的温暖足以点亮他灰暗的一生。
下一瞬,他又是权倾朝野的奸相,为了取悦妖妃(兰乔曦另一世)的一笑,下令坑杀十万降卒,血染山河,白骨盈野,他却在她的软语温存中沉溺,将滔罪孽视为理所当然的代价。
他是山野樵夫,救下被毒蛇咬赡采药女(兰乔曦),日夜照料,情愫暗生,最终结为连理,却仍未能平淡终老。
转瞬,他又是战败被俘的将军,被敌国公主(兰乔曦)亲自鞭笞羞辱,最终被她用金簪刺穿喉咙,饮恨而亡,那双曾对他展露过最温柔笑靥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冷酷的快意。
他做过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游侠,兰乔曦是追随他、崇拜他的红颜知己。
他也做过助纣为虐、欺压良善的酷吏爪牙,兰乔曦则是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主使者。
十万世!十万次不同的起点、过程、结局!每一次的“他”都是真实的,拥有着那一段完整人生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每一次的“兰乔曦”同样真实,有时是救赎他的光,有时是毁灭他的火,有时是温柔的妻,有时是致命的敌,有时是懵懂的路人,有时是机关算尽的棋手…善良、邪恶、慈悲、残忍、懵懂、清醒…十万种面孔在她身上重叠、交织,如同万花筒般令人眩晕。
“啊——!”
一声无声的嘶吼在意识的虚空中震荡。任安宰感觉自己要被这庞杂到极致的记忆彻底撕裂、碾碎、溶解!哪一个才是“我”?那个为爱痴狂、甘愿赴死的书生?那个为权欲屠戮的枭雄?那个守护家国的将军?那个出卖同胞的叛徒?都是!又都不是!每一个选择在当时的情境下似乎都有其逻辑,有其“不得已”,有其“爱”或“恨”的理由。可当十万世的“不得已”和“理由”叠加在一起,指向的却是同一个灵魂在无尽轮回中的挣扎与沉沦,最终导向这一世惨烈的结局!
评判?如何评判?在一世之中,善恶或许相对分明。十世之内,功过或许可以勉强计算。但十万世呢?每一次轮回都像一次掷骰子,身份、环境、际遇差地别。他做过太多好事,也犯下滔罪孽;他曾是圣贤,也曾是恶魔。兰乔曦亦然!她曾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化身,也曾是屠城灭国的修罗女王!鹤珍珍呢?在某一世,她或许是那个为救任安宰而牺牲自己的痴情女子,在另一世,她又可能是因爱生恨、将任安宰和兰乔曦一同推入深渊的复仇者!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这句话在十万世的尺度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过错的必然性被无限放大,每一次轮回都像是命运在掷骰子,决定你此生的剧本是悲剧、喜剧还是闹剧。爱,没有错。恨,也没有错。痴情、守护、背叛、杀戮…在各自那一世的特定情境下,似乎都有其存在的“道理”。可当十万世的“道理”纠缠在一起,指向的只是无尽轮回本身那令人窒息的荒谬和残酷!
“宥泽…”任安宰的意识艰难地凝聚,感应到不远处同样在记忆洪流中沉浮的另一个意识——顾宥泽。
顾宥泽的意识波动传递来的是更深沉的惘然与痛苦。他看到了更多自己为兰乔曦而死的画面:挡箭、挡刀、饮毒、坠崖…每一次他都那么决绝,那么“爱”她。可他也看到了更多兰乔曦亲手或间接导致他死亡的画面:因她的贪婪引来仇杀,因她的背叛导致兵败,因她的无知触怒强权…甚至在某些轮回里,她杀死他,是为了夺取某种力量去救另一个“任安宰”!
爱?恨?恩?仇?在十万世的庞杂因果里,早已搅拌成一锅混沌的浓汤,难分彼此。每一次的“兰乔曦”,在那一世,都只是根据她当时的身份、记忆、环境和选择在行动。她那一世是好人,她的爱就是纯洁的;她那一世是特务,她的杀戮就是冷酷的职责。对那一世的“她”而言,那就是全部的真实。
那么,眼前这个在意识虚空中沉睡的兰乔曦呢?她的意识光团纯净、柔和,如同初生的星云,尚未沾染这一世的尘埃。从这一世的结果看——在真相揭露之前,她是一个“完美”的受害者,一个被鹤珍珍“疯狂迫害”的无辜女学生。她温柔、善良、聪慧、坚韧,值得被爱,应该被爱。任安宰和顾宥泽在这一世爱上这样的她,何错之有?
可是…他们知道!
他们那被十万世记忆撑得几乎爆裂的意识,无比清晰地“知道”!知道这纯净光团的背后,潜藏着十万种可能!知道这看似无辜的沉睡意识,一旦觉醒,在特定的身份和环境下,可能会变成任何样子——救世的菩萨,或是灭世的修罗!可能再次爱上他们,也可能再次杀死他们!可能为了他们牺牲一切,也可能为了任务将他们挫骨扬灰!
“爱…她…吗?”顾宥泽的意识波动传来,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撕裂福爱这一世这个纯净的、尚未作恶的她?可这爱,如何能剥离那十万世记忆带来的沉重阴影?如何能不警惕那沉睡意识中潜藏的、无数个可能走向黑暗的“她”?
恨她吗?恨那十万世中一次次举起屠刀的“她”?可那些“她”,并非眼前这个沉睡的意识。那些杀戮,那些背叛,是无数个被轮回剧本裹挟的“角色”所为,并非这个尚未开始这一世旅程的“本源”所愿。
这是一个超越道德审判,直指存在本质的困境。
爱,究竟爱的是哪一个“她”?是此世这个纯净的载体,还是那十万世叠加起来的、包含了所有善与恶、光与暗的“全部”?
当你知道你所爱的对象,拥有成为魔鬼的无限可能,你还能毫无保留地去爱吗?
当你知道你每一次的爱,都可能成为下一次轮回中对方举起屠刀的理由,你还有勇气去爱吗?
“鹤珍珍…”任安宰的意识捕捉到虚空中另一缕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决绝意志的波动。那是鹤珍珍最后引爆自我的残响。她对任安宰的爱,同样是十万世轮回中累积的复杂产物,有炽热的守护,也有扭曲的占有,有盲目的付出,也有刻骨的怨恨。但在最后关头,她的选择超越了“爱”的纠缠。她看清了更大的图景——城防图外泄,山河将成焦土!她对任安宰和顾宥泽的“痴傻”怒其不争,但最终引爆自己的动力,并非仅仅为了“报复”兰乔曦,而是为了守护这片土地上亿万的、与这十万世轮回无关的生灵!她的“痴”,在那一刻,升华成了对家国大义的“殉”。
这缕残存的意志,如同投入混沌意识海的一颗石子,激起了新的涟漪。它似乎在拷问着任安宰和顾宥泽:当个体纠缠了十万世的爱恨情仇,在国族存续、亿万生灵涂炭的宏大命题面前,究竟该如何自处?沉溺于个人轮回的痛苦,还是尝试跳出这无尽的业力漩涡?
就在两人意识被这庞杂的哲学困境与沉重的道德拷问压得几乎停滞时,那片属于兰乔曦的、沉睡的纯净意识光团,忽然微微波动了一下。
一丝极其微弱、仿佛初生婴儿般懵懂的意识涟漪,轻轻拂过任安宰和顾宥泽混乱的“心”头。
“谁…在…难过?”
这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疑问,如同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点微光,瞬间刺穿了十万世记忆积累的厚重阴霾。
任安宰和顾宥泽的意识猛地“看”向那光团。沉睡中的兰乔曦,这一世的兰乔曦,尚未被染指的、最本初的意识…她在无意识中,感应到了他们那滔的痛苦与迷茫。
这一瞬间的感应,比十万世的记忆洪流更加强烈地震撼了他们。
爱恨交织的业海依旧无边无际,身份的迷失与道德的困境依然沉重如山。但这一点来自“此刻”纯净意识的、无心的关切,像一颗投入死水微澜的石子,又像在无尽轮回的迷宫中,悄然打开了一条全新的、从未设想过的缝隙。
业海依旧迷航。
但黑暗中,似乎有了一点微光,指向了未知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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