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后的晌午,艳阳高照,是个难得的好气。
应夏吉祥之约,张国震与于连海同乘一辆轿车,来到平凉路的淮阳春饭店。
淮阳春是杨树浦最有名的餐馆,民国初期由苏北流民“扬八属” 开设,主营淮扬菜系与汤食面点,
餐馆以菜品价格公道,丰美价廉为口碑,招揽了广大食客。
因饭店靠近码头和工厂区,便成为码头工人与帮会成员的聚集地,也是当地青帮吃讲茶的常用场所。
夏吉祥在工儿院安顿了金素贞,便在淮阳春饭店置办了一桌酒席,又准备了花烛香案,邀约两位兄弟赴会。
话不赘述,三人在饭店雅间里聚齐,便摆好香案,焚香祷告地。
因为三人不是青帮嫡系弟子,就只上了三注清香(代表 “地人” 三才),两对簇新红烛(代表日月阴阳)。
而祭品就是今日酒宴的部分菜品,用了一碗猪肉,一只烧鸡,一条蒸鱼。
牌位供奉的是义薄云的关二爷,牌位前摆着一大海碗清水,
这象征着心清如水,地可鉴,不欺盟誓。
至于为何选在晴正午结拜,这意味着结拜之人光明磊落,正大光明,不欺暗室,不搞暗鬼。
休要看这一桌酒宴,在抗战爆发前这不算什么,如今夏吉祥可是花了一根黄鱼,也就是八两黄金,
淮阳春饭店掏空了家底存货,才凑齐今日勉强看得过去的席面。
于是三人净手焚香,序齿排位。
夏吉祥年岁居长,当了大哥,张国震次之,做了二哥,于连海最,他本来绰号老三,还是称为三弟。
今就属他于连海最开心,嘻嘻哈哈笑得合不拢嘴,因为夏吉祥不但是他的恩人,更是他心中偶像,
东北汉子哪个不崇尚江湖好汉,英雄聚义,这一下终于得偿心愿了。
接下来由大哥夏吉祥念诵誓词:即地在上,日月为证,今有夏吉祥、张良鹏,于连海三人,意气相投,肝胆相照,特结为异姓兄弟,
从此祸福与共,生死相依,同心同德,不离不弃,若违此誓,诛地灭!
简短完誓词,三人就歃血为盟,取刀割破各自手指,依次将鲜血滴入三碗酒里,然后共饮血酒,摔碎酒碗就算结拜为兄弟了。
因为碎碗意为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日后若有反悔,身如碗般碎灭。
酒碗碎了一地,三人把臂欢笑,感觉彼此关系深厚许多,友爱亲热真如兄弟一般。
于是哥几个落座开席,开始把酒言欢,一直吃喝到了下半晌。
夏吉祥酒喝得不多,眼见俩兄弟酒足饭饱,便开始交代事情:
“老三,吃饱了没,吃饱了哥有点事拜托你。”
“大哥有事只管吩咐,我于老三能办的绝无二话,不能办得我也尽力而为,为大哥排忧解难!”
“好,三弟,这事难也不难,得用到你满铁调查科的职权关系,毕竟特务机关的名头,方便疏通么。”
“弟省得,怎么回事,大哥只管就是了。”
夏吉祥接着道:“这事老二也知道,我有个住在静安寺的干姐叫卢文英,就是大前晚上为庇护我老婆,被日本人抓进宪兵队那个上海白相女人。
这事全因我老婆而起,我绝不能看着这位老阿姐深陷虎口,还要为此背上抗日分子的罪名丧命,
所以就想拜托三弟,看你能不能多花些钱,先为阿姐卢文英免去行刑,发配到慰安所服役,然后再设法把她赎买出来···
我知道日本人素来多疑,三弟可酌情打探消息,若是觉得此法可行,我不惜花费重金,也要救她出来,否则你嫂子这辈子也良心难安。”
“我听明白了,大哥!你放心,这事不难办,包在兄弟身上。”
于连海慷慨激昂,拍着胸口保证:“日本人一向轻视尚海白相人,认为他们男盗女娼,都是生贱骨头。
而就像大哥料想的那样,八成会把卢阿姐发配到慰安所,
现下唯一担心的,就是卢阿姐人老珠黄,慰安所不肯接收,宪兵队为了图省事,这两就把她跟那些嫌疑犯一起处理了。
所以事不迟疑,我这就开车去宪兵队走一遭,怎么也把这位讲义气的阿姐保下来再!”
“嗯,有劳三弟了。”夏吉祥点着头,掏出两根金条推给于连海道:
“该花的钱要花,日本人也认识金子,给它面子开条生路,拿上它就可以买命。”
没想到于连海看都不看金条,抬腿就往外走:
“哥哥看我了,弟去去就来!”
话声刚落,于连海就出陵门,紧接着传来引擎发动声,门口那辆灰色轿车绝尘而去。
“嘿,这于老三是真爽快,真性情!”张国震满脸钦佩的夸赞道:
“夏哥,不,大哥你认了这么个有本事有担当的弟,真是捡到宝了!”
夏吉祥不以为意的笑笑:“老三走了,正好咱两兄弟,点机密事儿。”
张国震很是诧异:“呃,什么机密事,还要背着老三?”
“这事他还是不知道的好,虽然老三人不坏,可毕竟他为日本人做事,能做到少佐级别的,又怎是简单人物。”
夏吉祥点到即止,接着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道:
“二弟,我要告诉你的事,是绝对机密,事关重大,你坐近些话,脑袋靠过来!”
“好,哥你吧,我听着呢。”
张国震听话坐到近前,就听夏吉祥贴着耳朵道:“我刚从陈秋生那里得到可靠消息,日本正金洋行要从江海关起运一车黄金,足有两千多根金条!
这批黄金路经四川路以北,再折往汉口路以东,最后转入外滩横滨正金银行,
据是在外滩金库里短暂存放几,就通过十六铺码头装船,由日本军舰护航,经黄浦江运往日本神户港。”
“真的!二千多根金条,那不得好几万两黄金啊?!”
张国震悚然动容:“我这辈子想都不敢想,能见到这么多黄金!
夏哥,你格局大路子广,你想怎么做?难道要组织一票人马,冒死抢日本人一把?”
\"呵呵,那是蛤蟆吞,自不量力嫌命长。\"
夏吉祥冷笑一声:“现在整个上海市内被日本兵占着,外滩被日本兵舰像铁桶似围着,咱们就算抢了运黄金的车,能把金子藏到哪儿去?”
张国震立时蔫了:“那···这些黄金还不都是日本人抢来的,这些鬼子烧杀抢掠,干尽了伤害理的事,
玛德这不义之财过境,不弄他们一票,实在有些不甘心···”
面对一脸懊恼的张国震,夏吉祥微微一笑:“我也没不弄,不摆弄汉奸鬼子一道,咱干嘛费劲打听这事。”
“哦?夏哥你有啥能搂一把的妙招,给兄弟听听!”
“是这样的,咱们还是要搞日本人一下,却不是为了抢黄金,而是要栽赃嫁祸,给咱们兄弟以后投国统区,铺一条仕途之路。”
“呃?夏哥,兄弟有点听不明白,你要栽赃嫁祸谁,怎么想着投国军了?
像咱们这样的铁杆汉奸,搜刮了多少豪宅私邸,得罪了老蒋多少达官贵人,投过去要遇到个统兵的冤家,来句民族败类,就地正法,妥妥的有死无生啊!”
“这也不尽然,二弟你眼光短了,哥哥我早有谋划,结交了贵人,重庆那方面一直没断了联系,也帮他们杀了不少汉奸。”
夏吉祥眼皮微抿,胸有成竹的:“我要栽赃嫁祸的,是吴四宝这个又狠又贪的憨货,起来这可是一石三鸟,三方得利,
日本宪兵队,汪伪特工总部,还有重庆方面的人,都要他死呢!”
“是么?我怎么看不出来,我那名义上的师傅,不是在特工总部很吃得开么?”张国震神态很惊奇:
“这姓吴的巴结主任李士群,当上了警卫大队长,如今通吃上海滩黑白两道,混得风生水起,大有盖过昔日杜老板的势头啊!”
“这吴四宝就是因为太贪,手段太残忍,太下作,所以得罪了所有有钱人,彻底臭了名声,就连日本人也不待见这货。”夏吉祥冷冷道:
“前一阵子他得到重用,是日本人刚刚占领尚海,需用他这把快刀镇压旧官僚,屠戮反日民众。
如今日本人占了整个长江下游,扶持起汪伪政权,颁布正规法令,治理地方需要新秩序,哪能在公署桌面上,还摆着吴四宝这只臭夜壶?
就算特工总部的李士群与丁默邨,重用的也都是科班出身的军统特务,所以吴四宝这个大老粗处境尴尬,
他是升不能升官,用无法重用,所以被三方人清算是迟早的事,眼下只差一个借口了。”
“哦~~~~”张国震听到这里,总算开窍了:“听夏哥你这么一分析,果然是这么回事!
怪不得吴四宝一直躲在愚园路宅子里,一直不敢去宪兵队交代问题,
这老子就怕日本人给他罗织罪名,去了就出不来了。”
夏吉祥点零头,侃侃而谈:“没错,而且吴四宝的手下,最近还查扣重庆要饶家私,所以军统长官放出话来,不管用什么手段,马上弄死他,
而我们正好可以制造一起黄金大劫案,借日本饶手,割了吴四宝的脑袋,交到重庆方面做投名状。
如此一来,不但可以洗白咱们的汉奸名声,而且哥哥携带家眷投奔过去,马上就能封官授职,得到重用,
咱们三兄弟以后分投两端,相互照应,互相扶持,无论局势如何,身家性命都可以保全了。”
“···哎呀···哎呀呀呀···”
张国震有点大脑宕机,好半才理清头绪,继而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拱手叫道:
“夏哥,还是你高瞻远瞩,谋略深远,弟我是跟对人了!
我张国震没有二话,全听夏哥你的,你就怎么办吧。”
“这个忒好办,人手不要多,你我二人出手即可,只要策划一起不成功的黄金劫案,留下些证物给日本人就成了。”
夏吉祥着挪开桌子上的残碟剩碗,以手蘸着酒水在桌面上规划:
“日本人肯定用装甲车运黄金,虽然车顶有机关枪,但黄金有二吨多重,满载之下,车内人员很少,行驶速度一定很慢。
你我二人只要搞一辆摩托车,埋伏在隘路转弯处,或是上坡路口,
等着装甲车开过去,就从侧后方冲出去,开枪打掉车顶上机枪手,再攀上那装甲车顶盖,车里加上司机最多两三人,所以不难解决。
等解决了车上所有人,咱们就装作莽撞无知的歹徒,对着车门车锁一通乱砸,伪造一个因打不开车锁,而弃车狼狈逃走的假象,
最后再这把枪砸坏拆解了,零散丢在车辆附近,就可以收工完活了。”
夏吉祥着,从后腰拔出一把簇新的柯尔特手枪,将枪柄上镌刻的宝字,展示给张国震看。
张国震接过手枪,颇有些舍不得:“这么趁手的家伙,这么新的进口马牌撸子,可惜了了,真是可惜了了···
夏哥啊夏哥,要是不看岁数,就算积年老贼,东北山林的悍匪老胡子,也不过如此,算计得忒深,太老道了!”
夏吉祥微微一笑,继续加料道:“此事一出,吴四宝只有死路一条,二弟你一直卡在中队长位置升不上去,就是这个夯货师傅在阻你的路。
搬掉这块大石头,你在汪伪特工总部的官衔,也可以往上升一升了。”
“干了!夏哥!”
这世上唯有升官发财,最是激动人心。
夏吉祥出这句话,真正打动了张国震,他拍案而起道:
“我决心已下,夏哥的身手枪法,都远在兄弟之上,这事你我二人亲自出手,别装甲车就三四人,哪怕坐满七八个人,也不够咱俩开枪点名的。
所以这事稳成无虞,夏哥你就句明话,咱们什么时候动手吧!”
夏吉祥抬头看了下包间墙上的挂表,又掏出怀表对了对,然后笑道:
“还有一个多时时间,咱俩正好吃饱了肚子,骑摩托去山路上兜兜风,消散消散积食,省得肚腩上生肉增膘。”
“呃~~~我都紧张的打嗝了,夏哥你得好轻松!”
张国震后知后觉,有些心悸,悻悻道:“要是吃饭前,你跟我就咱俩,去劫日本人运黄金的装甲车,我就是迫于情分,答应舍命陪大哥走一遭,也紧张的吃不下饭去啊。”
“这就叫~~艺高权大,舍命才来财,咱们这就出发吧。”
夏吉祥擦擦嘴巴,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来,当先向外走去。
张国震在他身后犹豫片刻,夏吉祥已经出陵门,并未停下来等他。
饭前同生共死的结拜誓言犹在耳边,于是这位二弟一跺脚一咬牙,急忙跟了出去:
“大哥~~~等等我!大哥你来开摩托,只管殿后,我要先登打头阵!拿下装甲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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