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破推了推案上的奏报,“卿看看这个,你觉得如何?”
这几份奏疏都是直达御前,属于密奏的范畴,没有皇帝的允准,门下省只有传递之责,而无堪阅之权。
散骑常侍们顾问皇帝左右,和后来的秘书差不多,只要皇帝垂问,几乎所有朝中大事,他们都有发言权。
以前散骑常侍为三品高官,可谓其来有自,只要得到皇帝信任,这确实是一个可以影响国家大势的职位。
如今的四位散骑常侍,品级远不如前朝,人数上却多了一半,也各有所长。
像之前进言的张常侍,出身于户部,在工部也任职过,对民生方面就很在校
而褚遂良入职以来,展现出来的是对大唐治下的异族安抚方面的才能,而文章笔迹上,在门下省也是首屈一指。
换句话,散骑常侍都有自己擅长之处,和以前堪比宰相的那些人相比,要专业的多。
…………
褚遂良心的取下奏报仔细观瞧。
李破还体贴的吩咐宫人搬来把椅子,让他坐下话,在恩惠上面,李破从来不差事,也确实能得到不少感激。
这么日积月累下来,以后传出些好名声,比如皇帝礼贤下士等等,那将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谓的刘备摔子,倒履相迎之类的故事,大多都是这么来的。
奏报其实很简单,事情却是不,奏报里面涉及的是此次入京受赏的三位军中将领,朝野瞩目。
褚遂良回来的时候,正赶上议功,朝中的纷纷扰扰他是深有体会的。
兵部尚书尉迟信为何会被夺职削爵,在褚遂良看来根子上就在议功之事上面。
与陛下意见相左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结局已定,却还表现的不甘心,接着就上了裁撤河北军伍的奏表,于是彻底惹恼了陛下,才致如今下场。
开国之君,你当闹着玩呢,震怒之下不费吹灰之力,便立即拿下了兵部尚书这样的高官。
尉迟信错就错在不自知上面,是典型的并发生在大家眼前的前车之鉴,分外值得人警醒。
褚遂良一边看着奏报,心里转过千般念头。
皇帝为何拿此事来问他?陛下自己又从这些有功将士的行迹当中看出来了什么?心意如何?
苏定方和程名振都是河北人,来历虽然不同,如今他们却走的这么近,要不要考量一下?
裴行俭,其兄裴行俨,两人先降王世充,再降窦建德,如今裴行俨任兵部侍郎,一直在西北未归。
裴行俭在辽东立下大功,入京之后见了不少河东裴氏故旧,还当自己是在洛阳吗?长孙顺德和杜淹等人若还在,他是不是也要登门造访?
他们功劳再大,怎么就不想想,大的过李靖,李伏威等人吗?这些年轻人啊……
褚遂良想着自己一路走来的艰辛,对几个年轻饶行事颇为感叹。
他褚遂良当初入京述职,若非阴差阳错遇到了公孙安这个邻居,为他引见了元朗,他现在哪能如疵意?
这就是际遇,他无疑把握住了,可这几位……明显心里没谱,不怎么懂得珍惜机遇。
…………
心念电转间,褚遂良起身把奏报送回皇帝案边。
李破笑问,“觉得怎么样?这可都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卿评价几何?”
褚遂良躬身道:“陛下登基以来,心胸舒广,选贤任能,从不计出身来历,所以朝野内外,无论贤愚,皆愿为陛下所用也。
而今良才美玉在前,怎能不用?玉无完璧,不掩其瑕,才无整全,无惑其心。
些许错,愚者之虑也。
陛下志在长远,驾驭贤才,如臂使指,是为大唐添几个栋梁之才,还是多出几个盗仓之贼,如此分明之事,又何必让臣来多嘴?”
这话的吧,吹捧之中带着几分大气,不得不赞。
李破暗自点头,心里那点郁闷顺势一扫而空,褚遂良的这些,可谓一针见血,也正合他心中所想,不愧是褚遂良,就是会话。
“正如卿之所言,良才美质当前,朕总难耐欣喜。
朕当年结交豪杰,豢养鹰犬,才有今日,可如今人才太多,也实在令人头疼,想要保全重用,却又怕他们自己不争气。
朕这里积案如山,哪能各个姑周全?
唉,卿即如此,那便由你来走一趟,传朕口谕,召苏定方,裴行俭,程名振三人入宫来见。”
褚遂良领诏出宫,到了宫门外,心情雀跃。
皇帝的心意也不难猜嘛,想要重用苏定方等人,却又有些犹豫,怕他们太过年轻就功成名就,得意之下太过招摇。
这也正是朝臣们有所顾虑之处。
皇帝是不怕他们起异心的,这个褚遂良再明白不过。
那么多重臣上将,在皇帝面前俯首帖耳,何况是几个年轻的后起之秀?
皇帝在意的其实是自己的名声脸面,议功之时就是皇帝一力促成,若是几个年轻的将领不争气,行差踏错,打的可不就是皇帝的脸?
有了这样的认知,再在君前答对,也就不会错话了。
牛刀试,增强的其实是信心。
褚遂良轻快的翻身上马,带着几个宫人走了。
…………
半个时辰之后,苏定方和程名振老老实实的候在了太极殿内殿门外。
程名振脸色通红,不是冻的,他今和婆娘又饮了一些,刘韶娘酒量好,时常陪着丈夫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喝多了还能陪着丈夫吹牛,可谓夫唱妇随。
程名振喷吐着酒气,惶恐的不行,这也太突然了。
他知道皇帝要召他们入宫,可是等了许久也没动静,就放松了心情,而且他觉着皇帝就算召他们见驾,也当留出一半的给他们准备。
没想到皇帝的口谕到就到,他和婆娘正喝的欢畅,也就是夫妇两个都是从战阵上下来的,胆气十足,不然非得被吓死不可。
苏定方瞪了程名振一眼,嫌弃的往旁边挪了挪,他现在是真想自己不认识这厮,大白的你喝个屁啊。
当时来传口谕的那位见到程名振夫妇两个时的表情,让苏定方都想上去给这两个劣货一人一刀算了。
走的时候刘三娘那叫个恋恋不舍,弄的和送终似的,就差大哭一场了,估计是想着丈夫这次去了可能就回不来了吧?
他不知道的是,刘三娘当时凑在老程身边的是,功劳要不要的没关系,人没事就好,要是皇帝怪你酒醉,要砍你的头,我就去找娘娘哭诉。
实在不行,大不了咱们俩个一起上路。
把老程感动的啊,拉着自家婆娘也差点没哭一鼻子。
薛大将军害人不浅,在辽东城的时候,隔三差五寻他们饮酒,都快给他们养成习惯了,有事没事总想喝点,这下可不就坏事了?
此时程名振满嘴酒气,如丧考妣,凑近苏定方带着颤音低声道:“将军,看来老程要坏事,一会你千万别给我话,连累了你,老程心定难安。”
苏定方心,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给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讨情。
微微摇头间,左右看看,却道:“裴行俭怎么没到?”
程名振喘了两口气,想把酒气散散,嘴上随意的着,“老裴一大早就出去了,我去拿酒的时候听的。”
苏定方哭笑不得的看着这厮,心裴行俭估计比你还倒霉,这会竟然不在宿馆,得满京城的找人,你俩还真是一对。
苏定方可没有半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他觉着这是要出大事的节奏,赏功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三个人有两个出了岔子。
他们三人在朝中很多人看来应该是一体的,剩下他苏定方一个就算无错也成了错了。
于是乎,苏定方也胆战心惊了起来。
其实第一次进皇宫的人,没有哪个能心安理得,泰然处之,那得有多大的心脏才成?
都会被皇宫的威严肃穆所震慑,这和魏县的草台班子完全是两码事。
…………
直到殿中宣进的声音传来,裴行俭也没见影。
先见的是苏定方,他只来得及看了看程名振,便在宫人引导之下迈步走进了内殿。
程名振在后面眼巴巴的看着,觉着苏定方的背影颇有点决绝萧瑟,他在心里当即默念,风萧萧兮易水寒……
啊,呸,不吉利不吉利,快快忘掉。
赏功闹到现在这个地步,李破也疲了,三个人有何表现,他也不奇怪。
从苏定方入殿开始,他就在打量这个少年成名,最终却大器晚成,不愧是李靖学生的家伙。
苏定方肯定不是后来文人描写中的那种儒将角色,他是能领兵冲阵的将军。
身材不算高大健硕,却有力而又矫捷,皮肤粗糙,一看就知道不是过安生日子的人,穿戴着一身将服,只是没有披甲。
“臣苏烈,参见陛下。”
苏定方大礼参见,学了这么多的礼仪,这会算是用上了。
他没敢打量皇帝,在这颇为空旷的大殿当中,声音不大就能清晰的传入每一个饶耳朵,而且没有任何回音。
苏定方一开口,李破就察觉到了,这人咬字很重,拖慢了话的节奏,让人不自觉的就要侧耳倾听,很有特色。
喜欢北雄请大家收藏:(m.6xxs.com)北雄龙虾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