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时分,寒星未落,王君廓等部出营。
高开道率五百精骑作为前锋先行,沿着洛水岸边,通往兴洛仓的官道向东北疾驰。
尽管骑兵速度快,但因需与后方王君廓率领的步卒主力保持呼应,高开道并未全力驰行,而是控制着速度。待到光大亮,晨曦驱散薄雾,其部方行至到了偃师东北约二十里处。
派出的斥候飞马来报:“将军!王当仁部正朝偃师方向开来,现距我军约一二十里。或是其所遣之斥候有漏网之鱼,未被热察觉,已将我部消息传回。王当仁部已停下行军。”
——却是兵马行军,肯定要遣斥候探路。高开道遣的也有斥候。一路行来,已获报截杀了数名王当仁部的斥候。但如这个斥候所言,到底是难以尽将王当仁斥候尽数扑灭。
高开道勒住战马,问道:“贼兵力多少、布置如何?”
斥候答道:“启禀将军,总兵力确约五千,步卒为主,骑仅数百。分为前后两队,前队千余,皆为步卒,后队为主力,四千上下,两队相距约三里。现下两队均已停下。”
高开道回头望了一眼来路,烟尘不起,王君廓的主力尚在四五里外。他略估算了下路程,断然喝令:“贼既停军,当是已知我军迎击。儿郎们,随俺急趋进斗,为王将军主力开路!”
从旁一将吃惊,急忙劝阻,道:“阿耶,贼兵五千之众,我才四五百骑。王将军主力在后四五里外,而贼在前二十里,我若孤军冒进,王将军部主力多步卒,行速慢,不能及时赶到的话,我部恐有不测。不如待与主力会合后,再进击不迟!”
话此将,即高开道诸多义子中,最为勇悍的张金树。
高开道厉声断喝:“战机稍纵即逝!贼众虽多,然骤闻我军迎击,必已惊疑不定,何惧之有?况若待其稳住阵脚,或竟然撤退,我军岂不反失全功!今正当乘其犹豫,直突其前队,使其自乱,待王将军、罗将军部至,便可合围歼之!此正兵法所谓击其不备之时也!”
他不容再议,便命一骑快马返回,通报王君廓与罗艺,随即高举马槊,令道:“儿郎们,随俺杀敌建功!”纵马当先,就率本部四五百骑如风卷电击,直趋驰向。
尘沙蔽日,二十里地转瞬即至。
正如高开道所料,一边是房彦藻令他增援单雄信的严令,一边是王君廓等先歼李士才、常何,又大败单雄信的赫赫凶名,王当仁这时正是尚处在要不要继续行军,抑或撤湍犹豫状态。
才下令前队就地列阵,后队加速靠拢,迟疑要不要就此先撤。
不意高开道所部骑,已经杀到!
见其数百骑,打着尖锐的唿哨,甲械鲜明,战马奔腾,锋利的马槊在阳光下寒光闪闪,前队阵型未成的魏兵不禁面露惧色,手忙脚乱,弓弩未及引射,高开道等骑已突入百步之内!
前队主将张大忠见高开道等势若奔雷,急令布盾抗击。
然而高开道马快槊疾,盾阵未合,已冲到了阵前,长槊刺出,接连将两名试图组织抵抗的魏军队率挑飞出去。张金树紧随其侧,大呼喝中,面对魏军匆忙竖起的几面盾牌,竟不减速,战马人立而起,碗口大的双蹄重重踏在盾牌上,踹开了一个缺口,身后汉骑蜂拥而入。
“不许退!顶住!”张大忠肝胆俱裂,举槊拍马迎向高开道,试图顶住冲击。
两槊相撞,火星四溅。高开道手腕一翻,格开他的槊,反手一刺,槊尖穿透他的甲胄,鲜血喷溅而出。张大忠从马上摔下,眼神涣散,最后看到的,是汉军骑兵如猛虎般冲进阵郑
两三里外,王当仁在后队中望见前队顷刻间崩溃,惊得目瞪口呆。
左右亲信急进言献策,道:“将军,汉骑虽猛,仅数百而已!当速令后队结阵固守,并派骑兵前出阻滞,为列阵争取时间!将军速决!”
王当仁回过神来,心知再撤退已不可能,只会演变成一边倒的屠杀。
他赶紧下令,后队的数百骑立即出击,拦截汉军骑兵攻势;其余步卒依托身后不远处的洛水岸边列阵,盾牌手居前,长矛手次之,弓弩手居后,预备依托阵型,进行抵御。
……
高开道虽一举击溃敌军前队,然兵力终究过少。
当王当仁后队的数百骑兵迎头撞上来时,其部的突击势头登时就被遏制。
战场分成了两部分。
部分汉骑追杀、驱散前队溃兵;另一部分则在髙开道的亲自率领下,与魏骑展开了骑战。
旷野之上,数百对数百的敌我骑兵混战一处,马蹄翻腾,扬起的尘土,遮得人睁不开眼。
马槊的撞击声、战马的嘶鸣声、骑士的喊杀声、箭矢的呼啸声交织。槊锋闪烁,刀光霍霍,不断有人坠马,或者战死,或者负伤。战况激烈,不觉已鏖战半个多时辰,时至近午。
张金树刚奋力将一名魏军骑将刺落马下,浑身浴血,甲胄上插着十余支箭矢,催马到高开道身边,焦急地喊道:“阿耶,贼军后队阵势将成!我部被贼骑缠住,怕是难以再突其阵。不如暂且后退,将彼辈看住就是,候王将军、罗将军两部到,再图歼灭!”
高开道掀开面甲,擦掉溅在眼角的血,抽空打望战场。己方数百骑伤亡已有数十,而魏军后队趁骑战胶着,盾墙已将立起,长矛手、弓弩手正在其后集结。更麻烦的是,被冲散的前队溃兵在军将的呼喝下,正在战场左侧重新聚集,颇有再成阵势的苗头。
形势确实已变得对其部有些不利。
然而,高开道凶性已被激发,力战至此,眼见王当仁部今日必然可破,头功唾手可得,又岂敢甘心后退?喝道:“兵势有进无退!狭路相逢勇者胜!尔等且观俺取此贼首级!”所“此贼”,是这数百魏骑中铠甲最为鲜明、正在呼喝指挥之将,当即这数百魏骑之主将。
他折断嵌在甲叶上的几支箭杆,一夹马腹,便跃马挺槊,径向这将杀来!马槊翻飞,杀散十余阻挡的魏骑,已到这将近前。这将见高开道来势汹汹,举槊招架。高开道奋力一挑,将这将马槊荡开,反手横扫,逼得这将退后,拍马赶上,一槊将他刺落马下。
边上魏骑惊呼来救,被从在高开道身后的诸骑拦住。
张金树追及,竖持长槊,借助马势向下猛刺,一槊贯胸,这将当场毙命!
周边魏骑大惊,士气顿挫,惊乱散开。
高开道所率这数百骑士气大振,同声大呼:“将军威武!”
正要再冲,却见后边尘土大起,——王君廓所率的三千主力终於赶到了战场!
……
接到高开道的禀报后,王君廓当即挥军疾进,二十多里地,不到一个时辰,就急行军赶到了。
他驰马上到一处坡,凝神观望战场。
右侧洛水波光粼粼,前方官道及左侧旷野上,激战正酣。
左侧野地里,约数百魏军前队溃兵,在军官驱使下,正重新集结。官道及附近两边,高开道部骑,则正在与魏军骑兵混战。更远处的前边,王当仁部后队的四千主力步卒,沿着洛水,已列成盾阵,弓弩手藏在盾后,蓄势待发。鼓角、马嘶人喊、金铁交击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王君愕从在王君廓马边,连着赶了二十多里地,胯下的战马汗湿淋淋,喘息粗重。
他回头看了看官道上,刚经过急行军的本部士卒,队伍拉得颇长,队形散乱,将士大都气喘吁吁,便进言道:“将军,士卒急行二十余里,人困马乏,是否稍作休整,再行进攻?”
“歇什么?”王君廓眼露凶光,马鞭指向王当仁后队主阵,“一鼓作气,再而衰!贼前队已溃,后队阵脚未稳,正是一举击破之时!此时不攻,更待何时?全军压上,有敢迟疑者,斩!”
军令下达,战鼓擂响。
这三千兵士多王君廓旧部,沙场老卒,虽疲累,闻令而动,伴随着鼓声,皆奋起争先!
便以团为基本单位,如潮涌向前。
——却虽以团为基本单位,二十多里急行军,一些体力差点的兵士被拉在了后头,每个团都是不满员的状态,多则一百八九,少则一百四五。但气势不减,士卒举盾执刀,呼喊冲锋。
各团绕过骑战战场,分出两团,扑向左侧的魏军前队,其余杀向王当仁后队四千步卒的阵地。
“放箭!”王当仁见汉军主力方到,竟然不顾疲劳,就发起猛攻,心中大骇,在阵中大喊。
箭如骤雨般迎面泼来,汉军举盾急进,冲在前边的兵士,相继有人中箭倒地,而后继者踏尸而上,毫无迟滞。盾牌“叮叮当当”地挡着箭矢,很快就冲到了魏阵前!
“杀!”当先的汉军锐士举大斧,劈向魏兵的盾牌。
魏兵的长矛从盾缝中刺出,拼力抵御。一个汉兵刚撞入盾阵,砍倒一个魏兵,就被侧面的长矛刺穿腹,他挣扎着举起刀,又砍伤一个魏兵,才栽倒在地。
却是甫一接阵,战斗就进入白热化。
敌我刀劈斧砍,盾撞矛刺,血肉横飞,鲜血染红了土地,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王当仁本就慑於王君廓凶名,汉军这一开攻,又这般迅猛,他骇然惊恐,连连派遣亲信军吏上前督战,连斩数名后湍兵士,企图稳住阵脚。可魏兵已被汉军的气势吓住,效果不彰。
更糟的是,与高开道部骑交战的魏骑见汉军主力到来,乱了阵脚。有的还在与高开道等骑缠斗,有的已是掉头逃退。高开道抓住机会,趁机猛攻,已有余力,分出了数十骑,亦来冲阵。
遂按兵力对比,王当仁后队主阵四千之众,比王君廓部兵多,又算以逸待劳,但一时间,竟已处在下风,只能勉强支撑而已。不过王君廓部到底兵少、疲惫,故攻势虽猛,短时内,却也不能一举破之。两军乃在洛水岸边陷入胶着厮杀,喊杀之声,震动四野,血浸战靴。
就在这关键时刻!
地面隐隐震动,战场西面,尘头大起,如狂飙席卷,数百铁骑奔雷而至,倏忽已到王当仁后队阵外,铁甲寒光凛冽,长槊如林,喊叫声里,切入了其阵右翼,正罗艺率领的幽州精骑。
却是原来,王君廓在赶路途中,已给罗艺下了军令,令他先赶往战场,若是高开道不支,就救援之,若是可支,就等待主力到了,与王当仁主力接战后,再从侧翼发起致命一击。
事实上,就在高开道刚才见形势不利,突刺魏骑主将时,罗艺就已率骑数百,到了战场外围,但他居高望之,既是因为高开道还没陷入险境,也是因为犹记恨相商共同叛汉后,高开道却出卖他之事,硬是没有支援高开道。直到此刻见汉军主力与魏阵胶着,才挥军杀出!
罗艺骑兵的出现,成了压垮王当仁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分为两队,一队夺旗,一队从俺冲阵!”罗艺高声下令。
其部数百骑,应令而分成两路,一路兵少,数十骑,杀向魏阵中间的王当仁的帅旗所在,另一路兵多,随从他狠狠撞向魏军右翼。
魏骑都已被调出迎击高开道,右翼所存尽是步卒,面对骑兵冲击,毫无还手之力。有的被战马撞倒,有的被被长槊刺穿,有的被横刀砍倒,阵形顿时溃散!
“破贼就在而下!”一直在观战、督促的王君廓见罗艺杀出,魏阵右翼已破,不再只是观督,率领亲骑,也杀入了魏军阵中,槊马到处,挡者悉破,无一合之将。
王当仁部右翼崩裂,正面又被突破,再也支撑不住,因乃大溃。王当仁面如死灰,见大势已去,只得在数十名亲骑兵的死命护卫下,拨转马头,仓皇向洛口方向逃窜,连头都不敢回。
王君廓、高开道、罗艺三部步骑合兵一处,乘胜追击,肆意砍杀溃败的魏军。
溃兵哭嚎奔逃,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丢弃的兵器、盔甲、旗帜遍地皆是,景象惨不忍睹。
……
遥遥望见了王当仁等骑的逃窜。
乱战中,与罗艺相逢,王君廓便即喝令:“率你部骑追之!”罗艺接令待追,王君廓又令道,“料房彦藻闻讯,会遣援兵接应王当仁。无论追不追得上,遇到了房彦藻援兵后,你可令部骑向彼辈大呼,就叫房彦藻且在仓城等着,我大军已自河内将援至,到了就攻他仓城!”
罗艺不知其意,却待问时。
王君廓不做解释,只:“你不知俺谋,只管照令行事,不必多问。”
他这般装腔作势,明显是自居罗艺主将,罗艺心中固是不快,然其令究竟不敢不从,便按下恚恼,接了军令,引骑追之而去。这一追便是三四十里,直追到暮色四合,距离洛口仓城不足二十里,仍是未能追上王当仁,而如王君廓所料,确是遇到了房彦藻的援兵。就按王君廓之令,罗艺引从骑逼近至援兵近前,按王君廓交代的话语,令从骑齐呼了三四遍,乃才撤还。
为防房彦藻遣兵袭击,清剿了溃兵残卒,打扫过战场之后,王君廓没有久停,罗艺还时,他已率本部先行还师偃师营,以高开道部断后掩护。罗艺返还路上,追上了他们。向王君廓缴令罢了,同行而还。次日亮,数千大胜之师,安全返回到了偃师城西大营。
黄君汉已接捷报,亲自出迎。
王君廓立马营前,遥望偃师城头,却单雄信果未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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