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秋意渐浓,已经有寒露凝结在略微枯黄的叶尖,反射着营寨零星火把的微光。
军营里,除了巡夜甲士规律沉重的脚步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马嘶,便只剩下呼啸而过的秋风,卷起尘土,带着刺骨的凉意,无人会在意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的冷暖。
在军营磨砺三年,阿绾早已褪去了孩童的稚嫩,身形渐渐抽条,有了少女的轮廓。那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开,若是只看背影,都有些令人心动。
月娘好心改给她的几件旧衣,如今穿在身上,手腕和脚踝都露出一大截,在秋夜里更是难以御寒。还有那双鞋子,也了许多,走路顶脚,很是不舒服。
她悄悄回到尚发司,自己那张狭简陋的床铺,看着那屈指可数的几件换洗衣衫,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的酸楚。
并非军营待她不好,只是对比起当年在明樾台,虽身份卑贱,但阿母姜嬿好歹在吃穿用度上不曾短过她,四季衣裳总归是齐全的。
如今入了秋,她连一件稍微厚实点的夹衣都没有,身上这件略厚的踞裙,也是月娘之前穿过的,前日裙摆上沾染了魏华的血污,即便反复搓洗,依旧留下镰淡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色痕迹。
阿绾看着那痕迹,就觉得浑身发冷,索性将它卷成一团,塞在床头当做枕头,眼不见为净。
逃离的念头一旦生根,便疯狂滋长。
她环顾这些“家当”,心中黯然。
也罢,本就来时一无所有,如今能带走的,也不过是义父荆元岑和她省吃俭用攒下的十几枚沉甸甸的半两钱,以及那个藏着无尽秘密和危险的漆海
她甚至盘算着,若路途盘缠不够,就把漆盒里姜嬿那支金镶玉的钿花当掉,想必能值不少钱。
什么念想,什么情谊,在生存和自由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目光落在墙角那个跟随了义父大半辈子、如今传给她的旧工具箱上,阿绾的脚步迟疑了。
箱子里那些被摩挲得光滑温润的牛角梳、齿缝清理得干干净净的梳篦,仿佛还残留着义父指尖的温度和气息。
这是义父视若珍宝的吃饭家伙,也是他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带走?
目标太大,行动不便。
留下?
犹如割舍掉与义父最后的联系。
酸涩涌上鼻尖,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她狠心别过头,不再去看。
夜深人静,最后一班值守的甲士们整齐的脚步声远去,营门方向传来沉重的开启声。
时机到了!
阿绾将漆盒和钱袋紧紧揣进怀里,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偷偷拿了一把义父常用的、巧趁手的牛角梳塞进袖袋,仿佛这样就能带走一丝慰藉。
她先是假装起身如厕,出了尚发司的大帐,随即像一抹游魂般,借着帐篷和杂物的阴影掩护,悄无声息地朝着大营侧后方那个供杂役运送物资的门摸去。
秋风吹得旌旗猎猎作响,也完美地掩盖了她细微的脚步声。
门处,值守的两名甲士正伸着脖子张望主营门方向换岗的热闹,对身后门被风猛地吹开又“哐当”一声关上的动静,只当是风大,并未在意。
就在这短暂的疏忽间,阿绾已像一只黑瘦的猫,悄无声息地潜出了她待了三年的军营。
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旷野特有的自由与危险的气息。
她紧贴着冰凉的营墙阴影,心脏狂跳,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直到一切重归寂静,只有风声呜咽,她才矮下身子,沿着记忆中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西南方向跑去。
离军营一里多地,有座荒废已久的山神庙,残垣断壁,早已没了香火。
这里曾是流浪汉、乞儿们临时的栖身之所,也是三年前,义父荆元岑机缘巧合下,捡到那个几乎冻僵在雪地里的阿绾,他们一起短暂的地方。
如今,她竟又回到了这里。
站在破败的庙门前,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残破景象,阿绾不禁都咧了咧嘴角,眼泪差点又流了出来。
她心翼翼地推开破败的庙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庙内比外面更加黑暗阴冷,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腐朽木材的味道。
万幸,或许是白日里魏家送葬队伍闹出的动静太大,禁军加强了周边巡查,暂时驱散了这里的“住客”,此刻庙内空无一人。
阿绾在角落里找到一块稍微干净、能避风的墙根,也顾不得冰冷潮湿,蜷缩着身子坐了下来。
夜色浓重,此刻赶路无异于盲人骑瞎马。
只能等亮了。
她心里盘算着,尚发司发现她不见了,最早也要等到明日清晨点名,等他们找到这里,她早已远走高飞。
四周死寂,连秋虫都噤了声。
连日来的惊恐、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阿绾抱着膝盖,将头埋进臂弯,意识渐渐模糊。
但她睡得极不安稳。
梦中,义父荆元岑七窍流血、面目狰狞地向她哭诉自己头疼,脚疼,甚至还自己想喝酒,喝大酒;转眼间,场景又切换到钟楼之下,魏华穿着染血的衣裙,瞪着空洞的双眼,一步步向她逼近,反复质问她为何不替自己报仇。
两人浑身是血,无论阿绾如何躲闪哭喊,都如影随形,那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让她窒息。
“不……不要过来!我不管了!我要走了!我报不了仇!”她在梦中绝望地挥舞着手臂,试图驱散那些恐怖的幻影。“你们都别跟着我啊!啊啊啊啊,我真的管不了!我知道谁,但是,我管不了啊!”
“你要去哪里?”
一个低沉的、带着一丝冷冽的男声骤然在耳边响起,清晰得不像梦境!
与此同时,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抓住了她在空中胡乱挥舞的手腕,力道之大,疼得阿绾瞬间从噩梦中彻底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惊恐地对上了一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眸子。
借着从破庙窗棂透进来的微弱光,她看清了那张近在咫尺、线条冷硬的脸庞——
是蒙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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