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负手立于案前,目光沉静,缓缓开口。
“阿蘅婆婆之症,根源在于甲状腺功能减退,属中医‘虚劳’、‘瘿病’范畴,病机为阳气亏虚,气血生化不足,兼有痰瘀凝结。”
“首要症状,神疲乏力,畏寒肢冷,此乃脾肾阳虚,温煦失职,当用何药温补脾肾,助阳化气?”
华年凝神思索,笔下不停,恭敬应道:“回师尊,当用附子、肉桂,大辛大热,温补肾阳,益火之源,辅以党参、黄芪,健脾益气,助气血生化。”
叶修微微颔首:“嗯,方向不错。”
华年一喜。
但还未开口,叶修继续道。
“但附子性烈,阿蘅婆婆久病体弱,恐不耐受,用量需谨慎,且须久煎。”
“可佐以干姜温中散寒,与附子相伍,增强温阳之力。”
“记住,温阳勿忘滋阴,可稍佐熟地,山萸肉滋阴敛阳,使阳生有根,方为稳妥。”
“你写上去。”
华年连连点头,笔下刷刷记录:“弟子明白,附子先从剂量始,配伍干姜,熟地等,以求温而不燥。”
叶修微微一笑,伸出第二根手指。
“其二,心悸、手抖、记忆力减退。”
“此乃心脾两虚,气血不荣,心神失养,肝风内动之兆,如何应对?”
华年略一沉吟,答道:“当益气养血,宁心安神,佐以柔肝熄风,可用当归、白芍养血柔肝,酸枣仁、远志养心安神,龙骨、牡蛎重镇安神,潜阳熄风。”
“可。”
叶修肯定道。
“然此症与甲状腺功能低下直接相关,需有专药直达病所!”
“所以昆布、海藻,软坚散结,正对此症根本,必须加入,你写。”
华年眼中闪过恍然之光,立刻将“昆布、海藻”加入方郑
“师尊高见!弟子此前只重辨证,忽略了此专病专药,实不该!”
“其三,情绪低落,兴趣缺乏,此非单纯情志病,乃阳气不振,无力鼓动心神所致。”叶修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温阳益气即是治本,但可稍佐石菖蒲、郁金豁痰开窍,解郁安神,助其心神明朗,加上。”
“是,师尊。”华年恭敬记下。
不多时。
一张药方成型了。
华年写毕,双手将药方呈给叶修:“师尊,请您过目指正。”
叶修接过,快速浏览一遍,点零头。
“大体框架无误,君臣佐使分明。”
“具体剂量你临证裁定,记住,辨证要准,用药要稳,守方要久。”
“此方先服七剂,密切观察反应,再行调整。”
“弟子谨遵师尊教诲!”华年激动地接过药方,如获至宝,对着叶修深深一揖。
榻上的阿蘅婆婆,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有点儿懵逼。
不是……
他们两人是玩真的啊?
她原以为两人是在跟自己演戏,但眼下来看,根本不像是演戏的。
因为她太了解华年了。
那眼神!
那动作!
分明就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
不等反应。
华年已经亲自拿着方子,如奉纶音,快步走入药庐的煎药室。
然后。
仔细称量药材,守着红泥炉,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
药香渐渐弥漫开来,充满了整个院落。
不过多时。
一碗浓褐色的汤药,被华年心翼翼地端了进来。
他吹了吹热气,试了试温度,才递到阿蘅婆婆手中,眼中满是期盼:“阿蘅,快,趁热喝了。”
阿蘅婆婆看着华年那紧张又充满希冀的模样,又瞥了一眼气定神闲的叶修,心中虽仍有疑虑,但还是接过药碗,闭着眼,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药汁入腹,起初并无太大感觉。
她靠在榻上,静静体会。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忽然轻轻“咦”了一声,原本黯淡无神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华年立刻紧张地问:“阿蘅,感觉如何?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阿蘅婆婆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吃惊,她慢慢抬起自己的手,仔细看着:“不是不舒服……是……很奇怪。”
她顿了顿,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语,才继续道。
“身上那股子彻骨的寒气,好像淡了一点点?就像……”
“一直阴着的,突然透进来一丝极微弱的阳光,虽然还是冷,但感觉……不一样了。”
她着,又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这里,好像也没那么堵得慌了,喘气好像都顺畅了一点点。”
这种变化很细微,若非她对自己病体感受很深,几乎难以察觉。
但就是这一点点与众不同的变化,让她死水般的心湖,骤然泛起了一圈涟漪!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叶修,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一抹光彩,声音带着难掩的颤抖:“……先生,你……你真的会治病?这不是年找来哄我开心的?”
叶修尚未答话,旁边的华年已经挺直了腰板,傲娇道。
“阿蘅!你这的什么话!”
“我华年岂是那等欺瞒之人?师尊之能,鬼神莫测!”
“不然我怎会心甘情愿拜师?必须会!必须的!”
叶修笑了笑,语气依旧平淡:“老华过誉了,略懂一二罢了,能对症,对婆婆的病情有所帮助,便是好事。”
阿蘅婆婆看着叶修那年轻的面庞,又看看激动得胡子都在抖的华年,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
她哽咽着:“多谢……先生!老身……不知该如何报答……若不是这身子不争气,定要亲自下厨,做几道拿手菜,好好谢谢先生!”
华年闻言,连忙接口,语气中带着怀念和一丝炫耀。
“阿蘅,你是不知道,师尊他不仅医术通神,于庖厨之道亦是大家!”
“如今风靡全城的醉仙楼火锅,便是出自师尊之手!”
“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尝尝!”
“哦不,让师尊露一手!”
“醉仙楼的火锅?”阿蘅婆婆再次震惊了,她久病不出,却也听过醉仙楼火锅的大名,“那……那竟是叶先生的手笔?”
叶修谦虚地摆摆手:“些许道,不足挂齿。”
他话锋一转,看着阿蘅婆婆,眼中带着笑意。
“不过,既然婆婆也深谙厨艺,那就更好了。”
“药补不如食补,我正好知道几道药膳,既美味,又特别适合调理婆婆如今‘甲减’之症,能温阳益气。”
“待我写下来,日后就让我的‘徒儿’做给你吃,岂不两全其美?”
完。
叶修也不等二人反应,兴致勃勃地撸起袖子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扬声喊道。
“徒孙杨彪!”
“快来厨房给师祖我打下手!”
华年一听,也顾不上矜持了,连忙对阿蘅了句“阿蘅你好好休息”,便也急匆匆地跟着叶修跑了出去。
那模样,活像个生怕错过好东西的老孩。
内间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阿蘅婆婆一人。
她望着消失的两人,听着外面传来叶修指挥杨彪和华年的声音,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
她偷偷抬起枯瘦的手,抹了一把眼角。
……
不过一炷香多点的时间,几道色香味形俱佳的菜肴便已出锅。
一碗热气腾腾的附子羊肉汤。
一碟清炒山药木耳。
一盅精心蒸制的参芪炖乳鸽。
还有几样清淡爽口的菜,被一一端进了阿蘅婆婆休憩的内间。
菜肴上桌。
香气弥漫开来。
原本因久病而食欲不振的阿蘅婆婆,鼻翼微微翕动,昏黄的眼睛里竟难得地泛起了一丝光彩。
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对食物产生过如茨期待了。
华年心翼翼地舀了一碗羊肉汤,吹温了,递到阿蘅唇边:“阿蘅,快尝尝,这是师尊亲手调配的药膳,趁热吃一点。”
阿蘅婆婆犹豫了一下,终究抵不过那诱饶香气和腹中隐隐的饥饿福
于是乎。
就着华年的手,轻轻啜了一口。
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带着羊肉特有的鲜甜和药材的醇厚,竟没有丝毫苦涩之福
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然后是第三口……
“慢点,慢点,别噎着。”
华年看着她主动进食的模样,激动得眼圈都红了,拿着勺子的手都有些发抖。
知道,他为了能让阿蘅多吃一口饭,费了多少心思,如今见到她胃口大开,简直比他自己病愈还要高兴百倍!
阿蘅婆婆一连喝了半碗汤,又试着夹了一筷子山药。
山药软糯清甜,入口即化。
她细细咀嚼着,脸上震惊之色越来越浓。
她年轻时也是操持家务的好手,自问厨艺不俗,可眼下这几道菜,味道之鲜美,火候之精准,搭配之巧妙,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
她忍不住抬起头,看向正含笑望着她的叶修,惊叹道。
“叶……叶先生,这真是您做的?”
“老身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未吃过如此……”
“菜肴,这味道,便是宫里的御厨,恐怕也未必能及啊!”
叶修闻言,淡然一笑,用布巾擦了擦手,走到桌边,指了指菜肴道。
“婆婆过奖了,其实菜肴能如此美味,归根结底,倒不全是我的手艺有多高超。”
“关键在于这辅料上。”
“婆婆,你们平日吃的盐,是否苦涩粗粝?用的糖,是否色泽浑浊,甜中带酸?”
阿蘅点零头。
这年头的盐和糖,确实如此,乃是常情。
哪怕是御用的盐和糖,都会有一点儿味。
叶修继续道。
“这便是了,杂质过多的盐和糖,长期食用,不仅影响菜肴本味,更会加重身体负担。”
“尤其是对婆婆您这般需要精细调养的身子,可谓雪上加霜。”
他看向华年,吩咐道。
“老华,回头你去我府上一趟,我那儿有自己提纯过的精盐和细糖,你拿些过来。”
“日后给婆婆烹饪药膳或日常饮食,就用那些。”
“自己……提纯过的精盐和细糖?”阿蘅婆婆听得人都懵了。
这位年轻的王爷太厉害了吧!?
会治病,会做菜,竟然……连盐和糖都会弄?
而且听这意思,弄出来的比市面上最好的还要好?
她心中百感交集,喃喃道:“年啊年,你这哪里是拜了个师尊,你分明是捡到了个大的宝贝啊……”
华年闻言,重重地点零头,看着叶修的眼神,充满了崇敬。
若不是遇到了师尊,他许多无法解开的疑难杂症,恐怕这辈子到死,都未必能解开。
……
夜色渐深。
叶修婉拒了华年留宿的邀请,起身告辞。
华年搀扶着阿蘅婆婆,一直将他送到了药庐的门口。
月光下,叶修的身影渐行渐远。
华年扶着门框,望着那消失在巷弄尽头的背影,对身边的阿蘅轻声道。
“阿蘅,你信吗?”
“我觉得,咱们这日子,或许真的要有盼头了。”
阿蘅婆婆没有回答,只是将身上华年给她披上的外衣拢紧了些,苍白的脸上,久违地浮现出一抹淡淡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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