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晨钟还在回荡，御史台的奏本已如雪片般堆满御案。秦曜斜倚在龙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直到听见年迈的御史大夫颤声出\"苏焕姝\"三字，指节突然在鎏金扶手上叩出闷响。
\"朕不但要亲近她——\"年轻的帝王猛然起身，十二章纹的玄色朝服在晨光中翻涌如墨云，\"还要立她为后！\"
金銮殿内霎时死寂。庞老尚书手中的象牙笏板\"啪嗒\"落地，几位御史已经以头抢地，额角在青砖上磕出血痕。秦曜看着丹墀下跪倒的一片朱紫官袍，忽然想起幼时在御花园见过的景致——暴雨前压城的黑云，也是这般令人窒息。
\"退朝！\"
随着子拂袖而去，沉重的殿门在百官面前轰然闭合。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将龙椅投下的阴影拉得老长。秦曜独自坐在偏殿的圈椅上，望着对面空荡荡的龙椅出神。那上面盘踞的金龙张牙舞爪，龙睛嵌着的两颗东珠正冷冷与他对视。
\"朕......是不是根本不适合坐那个位置？\"他抬手遮住眼睛，袖口的龙纹刺绣硌在眉骨生疼。
殿外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苏焕姝惯穿的鹿皮靴底踏在金砖上的声响。秦曜还未来得及放下手，就被一双带着铁甲凉意的手紧紧握住。
\"陛下......\"苏焕姝的气息还带着校场上的风沙味，鬓角沾着未干的晨露。她显然是策马疾驰而来，连甲胄都未及卸下。
\"臣今早去苏家军处理军务，回来才知......\"话音未落，秦曜突然将她拽到身前。玄铁甲片撞在龙纹御袍上，发出金铁交鸣般的脆响。
\"没有你，\"年轻的帝王将额头抵在她冰凉的护心镜上，声音闷得像隔着万重山，\"这江山不过是座金丝笼。\"他指尖抚过她虎口的薄茧，她吃过的每一点苦他都心疼。
苏焕姝忽然摘下沉重的头盔。鸦青发丝散落的瞬间，她捧着帝王的脸迫他抬头：\"陛下心意臣妾清楚，那陛下可知道？\"她眼底映着窗外渐亮的光，\"臣的铠甲里，始终藏着您赐的那方海棠绢帕。\"
朝阳终于越过飞檐，将两道相拥的身影投在龙椅之上。那对冷冰冰的东珠龙目，此刻竟也似沾染了人间温度。
殿外忽传来一声清咳，惊碎了满室旖旎。秦曜抬眼望去，只见楚明霄不知何时已立在朱漆殿门处，指尖还悬在雕龙门环上。晨光将他玄色王袍上的金线绣纹映得粲然生辉，却照不亮那双幽深凤眸里沉淀的晦暗。
\"臣，扰了陛下雅兴。\"楚明霄躬身行礼时，腰间玉佩纹丝不动，显是刻意控制着幅度。他身后跟着的程蹊手捧鎏金食盒，盒盖缝隙间飘出缕缕药香——正是太医院为秦曜熬制的安神汤药。
苏焕姝下意识要退开，却被秦曜一把扣住手腕。年轻帝王拇指按在她脉门处，力道恰到好处地让她挣脱不得：\"摄政王来得正好。\"他嘴角噙着笑，眼底却凝着寒霜，\"帮朕想想，该怎么堵住那群老顽固的嘴？\"
楚明霄的目光在二人交叠的手腕上停留一瞬，缓步上前：\"臣以为......\"
程蹊立即机灵地放下食盒退至殿外，身后再次响起楚明霄低沉似冰的声音：\"陛下何不先遂了他们的愿？\"
他指尖轻叩食盒，发出三声脆响，\"比如，选几位世家女入宫......\"
\"楚明霄！\"秦曜霍然起身，明黄龙袍在殿内卷起一阵劲风。年轻的帝王额角青筋暴突，那双惯常含笑的桃花眼里此刻翻涌着雷霆。
\"——暂居偏殿。\"楚明霄不紧不慢地补完后半句，从袖中抽出一卷绢帛，\"这是臣拟的名单，家世品貌俱佳，最重要的是......\"他忽然抬眸，与秦曜四目相对，\"都心有所属。\"
秦曜展开绢帛，忽地轻笑出声。名单首位赫然写着\"林阁老嫡孙女宛如\"，备注却是\"与北衙禁军曾副统领私定终身\"。他指尖轻点一个个鲜活的名字，朱砂御笔在晨光中艳如鲜血：\"皇叔这是要朕当恶人啊，让苏卿当这和事佬......\"
\"陛下圣明。\"楚明霄躬身行礼的弧度恰到好处，唇角噙着的笑意却让殿内温度骤降。他玄色蟒袍上的金线云纹在烛火中忽明忽暗，像极了蛰伏在暗处的兽瞳。
鎏金名册上的每一个名字，都是楚明霄在无数个秉烛批阅奏折的深夜，用朱笔细细圈点过的。林阁老的孙女与王妃同习过女红，赵尚书的侄女同她共赏过牡丹，更别提镇北侯家的幺女——那可是苏澜一未出阁时，同榻夜话的手帕交。
回府马车上，楚明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玉扣，仿佛已经看见自家王妃被这群莺莺燕燕围住的场景——
她们会扯着苏澜一的云袖追问陛下与苏将军的往事，会央她品评新制的胭脂，会簇拥着她去王府后花园赏花......而那双总是含着忧虑疲累的杏眸，终将重新泛起少女时代的光彩。
\"王爷，到了。\"
程蹊的声音将楚明霄从思绪中惊醒。他这才发现马车早已停在王府侧门的垂花檐下，暮色透过茜纱窗，在他玄色蟒袍上投下斑驳光影。
远处碧竹抱着郡主匆匆迎来，孩子胸前的赤金长命锁随着步伐晃动，在夕阳中划出一道道流金轨迹，恍如那人在晨光中为他系玉带时，金步摇在鬓边摇曳的光景。
\"去库房取些径山云雾来。\"他突然开口，指尖无意识抚过腰间玉佩——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今晨苏澜一指尖的温度。\"要今春的新茶，用青瓷罐装。\"
程蹊眨了眨眼。那罐明前茶是上月才快马从琼州运来的，统共不过二两，王爷自己都舍不得......忽见主子耳根泛起可疑的薄红，他顿时了然——定是自家王爷又把王妃惹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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