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里那股子惶惶不安的空气慢慢沉下来,只剩下沈嘉岁因为阵痛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和低低的痛呼。
王稳婆一屁股坐在床沿专门给她搬来的绣墩上,粗糙厚实的手掌在沈嘉岁被冷汗湿透的额头上按了按,又探手进去摸了一会儿,一双老眼里光芒闪动:
“县主,听老婆子一句,肚子这会儿是个空房子,娃儿找不着门在哪!您得忍,憋着这股劲儿,待会儿力气下得去的地方才使对劲头!来,慢慢吸气,让那宫子自个儿顶一顶。对对,好姑娘,就这么着。”
就在王稳婆絮絮叨叨时,一阵风裹着汗味儿闯了进来!
是燕回时!
这位县马爷,此刻脸色比躺床上的沈嘉岁还要白上几分。
眉宇间那点英气勃勃全被刀锋似的焦急砍得稀碎。
他几乎是冲到床边的,一把抄起床头案几上放着的白玉碗,里头是丫头刚按稳婆吩咐沏好的温参汤。
“嘉岁!嘉岁你喝点!”他那双握惯炼剑的大手这会儿抖得厉害,薄胎的白玉碗在他指头里捏得咯咯响,舀了半勺汤,颤巍巍往沈嘉岁嘴边送.
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喝一口!喝一口才有力气!你……”
沈嘉岁正憋着气扛过一阵密集的宫缩,五脏六腑都仿佛被一只巨手攥紧往下拖拽,哪里姑上汤。
何况肚子里翻江倒海,饱胀得难受。
她紧闭着眼,脑袋往旁边一别,一巴掌拍开燕回时哆哆嗦嗦递过来的勺子!
勺子“啪啦”一声掉在床榻下的脚塌上,汤水溅湿了半边绣鞋。
燕回时愣在当场,手里还捏着那个空聊碗,像一尊被钉住的石像。
“哎呦喂我的侯爷!”旁边絮絮叨叨的王稳婆猛地抬起头,没好气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蒲扇大的胖手不客气地指着燕回时。
“您这尊大佛在这儿杵着干啥?当门神哪?瞧瞧!您往这一站,把门口那点光亮全挡了还不算!在我老婆子眼前晃悠得眼晕!您在这儿,县主县主的心神都让您给扯散了!她得静下心听我指挥!有这功夫,不如去门外老老实实蹲着!给那灶里的柴火添把劲儿去!走走走!快走!净裹乱!”
她可不管什么侯爷将军,在她的地盘上,王老子来生孩子也得听她调度!
燕回时被这老虔婆劈头盖脸一顿吼,脸上阵红阵白,脖子根都鼓起了青筋。
可看看床上痛苦地蜷缩着、汗水浸透鬓发的沈嘉岁,再看看王婆子那不容置疑的泼辣眼神,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力感狠狠攫住了他。
猛地咬住后槽牙,齿缝里咯嘣一声响,像是要把满心的焦躁硬生生嚼碎咽下去。
他一步一顿,脚上像绑了千斤巨石,眼神胶着在沈嘉岁痛苦的脸上,最终还是徒了外间。
隔着那道厚厚的门帘,里面每一个细的痛哼,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像针一样刺在他耳朵里。
日头一点一点歪过头顶,毫不留情地往西山头滑去。
窗格上投下的影子越来越长,越来越淡,那光也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点点抽尽了力气,渐渐由刺眼转成一种无力的昏黄。
床榻上,沈嘉岁全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里衣湿透,黏腻地贴着她不停起伏的身体。额上的汗珠被伺候的丫头擦掉一层,立刻又冒出一层。她的嘴唇干裂起皮,只能靠丫头滴进嘴里的温水勉强滋润一下喉咙。
阵痛如同无休无止的海潮,一波波涨上来,在她身体里冲撞翻搅,带走她一茬又一茬的力气。
有时会稍歇片刻,她便能抓住那点间隙,用最后一丝意识听从王稳婆的指点,用力往下屏息,牙关都咬得出血腥味。
可肚子里那个淘气的东西,似乎认定了里面最舒坦,就是不肯沿着那艰难的路往光亮的世界探出头顶。
色终于彻底黑透。
屋子里点起了七八根手臂粗的红蜡,插在精美的白瓷莲花烛台上,把这的一方卧房照得如同一个暖黄色的牢笼。
光晕在沈嘉岁汗湿的脸上跳跃,显得她脸色更加惨白,眼窝和脸颊都深深地凹陷下去,脆弱得像个一碰即碎的玉人儿。
王稳婆脸上的轻松早已褪得一干二净。她时不时就要探手进去摸一摸,眉头锁得越来越紧,像是攥了个解不开的死疙瘩。
她指挥着丫头们帮沈嘉岁在阵痛间隙里艰难地变换一下姿势,从侧躺到弓背跪伏。每一次挪动,沈嘉岁都像是被抽掉了一节骨头。
“县主,加把油啊!”王稳婆的声音也带上了沉沉的疲惫,她用热毛巾擦去沈嘉岁颈窝滑下的汗,动作却依旧稳当,“娃儿怕是头卡住了,有点靠后…您听我的!这一把阵头上来了,攒住了!把劲儿往下…对!就这么着!下!再下!别泄气!别松开那口气!”
她声调猛地拔高。
沈嘉岁浑身绷得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颈子上的青筋暴突,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于濒死困兽的咆哮!
“快了快了!县主!快了!”王稳婆的声音带着一种鼓动人心的高昂,但浑浊的老眼里却滑过一丝极其凝重的阴云,她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拖住了,“…再使把力气…快…快…”
那口气却猛地一松。
沈嘉岁整个人如同被戳破的水囊,骤然软倒在汗水和热泪浸透的锦被里。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脯剧烈起伏。
王稳婆的手猛地从那探视处抽了出来。
“不…不对!县主!卡…卡住了!”
新昌县主府的后院里,那间烧得暖烘烘的产房,此刻成了沈嘉岁一个饶战场。
前半夜她还能咬着唇,忍着痛,丈夫燕回时守在身边时,她总想给他留个体面,不想自己嚎叫得太难看。
可这会儿,那阵痛像是一波比一波更凶猛的浪潮,狠狠撞在她腰腹间,骨头缝里都像是被铁锤砸碎了又碾磨着,疼得她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什么仪态。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刺破了窗户纸,在寂静的深夜里炸开,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守在窗外的燕回时,心口像是被这声惨叫狠狠捅了一刀,整个人激灵灵一颤,脸色瞬间煞白。
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他身旁的妹妹燕倾城也吓得够呛,一把扶住哥哥的胳膊,自己的嘴唇也在微微发抖。
“嫂嫂……”燕倾城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急又怕,“老爷保佑,菩萨保佑……娘亲,您在有灵,一定要保佑嫂嫂顺顺当当的,保佑您的孙孙平平安安啊……”
她双手合十,对着黑沉沉的,语无伦次地念叨着。
燕回时只觉得喉咙发紧,胸口堵得慌,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死死盯着那扇透出昏黄烛光的窗户,听着里面妻子一声高过一声的痛苦嘶喊。
从未感到如此无力过,也从未如此恐惧过。他学着妹妹的样子,也在心里拼命地默念着,求各路神佛,求他早已不在人世的母亲,一定要护住他的妻子和孩子。
产房里,沈嘉岁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颊和脖颈上,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因为用力咬出了血痕。
稳婆是个经验老道的,脸上倒还镇定,一边用温热的帕子不断给她擦汗,一边紧盯着她的情况。
“县主!县主您听我!”稳婆的声音拔高,盖过沈嘉岁的痛呼,“疼劲儿上来的时候,您就使劲儿!把全身的力气都往下使,就像要解大手那样!对!就这样!使劲儿!憋住一口气,别喊!喊了力气就散了!”
沈嘉岁只觉得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撕扯着。
她听着稳婆的话,在下一波剧痛如海啸般扑来时,死死咬住牙关,把所有的尖叫都憋回喉咙深处。
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双手死死抓住身下早就被汗水浸透的褥子,指甲几乎要抠断,全身的筋骨都在叫嚣着发力。
“好!好!就是这样!使劲儿!头快看见了!县主,您再使把劲儿!”稳婆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激动和鼓励。
剧痛稍歇的间隙,沈嘉岁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感觉身体被掏空了,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樱
“快!”稳婆扭头急声吩咐守在旁边的贴身大丫鬟紫莺,“把参汤喂给县主喝两口!要快!就快成了!得让县主攒住最后这股劲儿!”
紫莺连忙端着一直温着的碗凑到沈嘉岁嘴边,声音带着哭腔和心疼:“县主,喝一点,就一点,喝了就有力气了……”
沈嘉岁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就着紫莺的手,艰难地吞咽了几口滚烫的参汤。
那点热流顺着喉咙下去,似乎稍稍唤醒了些她快要涣散的力气。
“来了!又来了!县主!就是现在!使劲儿啊!”稳婆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带着一种命令。
沈嘉岁只觉得下身猛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撑开,那瞬间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要昏死过去。
她凭着最后的本能,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发出了一声嘶吼——
“啊——!!!”
伴随着这声嘶喊,一股暖流猛地涌出身体。
紧接着,“哇——!哇——!!”一声嘹亮无比的婴儿啼哭,如同,骤然划破了产房里的紧张气氛,也穿透了紧闭的门窗,清晰地传到了外面焦急等待的人耳中!
生了!
窗外的燕回时和燕倾城同时身体一震,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狂喜。
“生了!生了!”燕倾城激动得眼泪唰地就下来了,紧紧抓住燕回时的胳膊,语无伦次,“哥!你听见了吗?生了!孩子哭了!嫂嫂生了!”
燕回时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堵住了喉咙。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用力地、重重地点着头,眼睛死死盯着产房的门。
很快,那扇隔绝生死的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道缝。
稳婆抱着一个用柔软锦缎包得严严实实的襁褓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声音洪亮地报喜:“恭喜县马!恭喜姐!县主平安!生啦!是个千金!母女平安!”
“千金……好!好!都好!都好!”燕回时喃喃着,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甚至顾不上看一眼那襁褓中的女儿,也顾不上旁边的妹妹,一个箭步就冲向了产房门口,声音带着颤抖:“嘉岁!嘉岁怎么样了?”
稳婆连忙侧身让开:“县主累了,精神还好,县马快进去看看吧!”
燕回时几乎是撞开了门冲进去的。
产房里的血腥气和汗味混合着,浓重得刺鼻,但他完全顾不上了。
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瞬间就锁定了床上那个虚弱的身影。
沈嘉岁无力地躺在那里,头发汗湿地贴在额角和脸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
她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又像是被暴风雨蹂躏过的娇花,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脆弱。
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稳婆怀里那个的襁褓时,那双原本疲惫黯淡的眼睛,却像是被注入了星光,骤然亮了起来,充满了温柔和惊喜。
“孩子……”她的声音嘶哑微弱。
燕回时几步冲到床边,心翼翼地避开沈嘉岁,目光灼灼地看向稳婆怀里的襁褓。
稳婆会意,立刻将襁褓轻轻递到他手郑入手是那样轻,那样软,却又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尖上。
燕回时抱着女儿,像是抱着举世无双的珍宝,无比轻柔地挪到床边,单膝跪在脚踏上,将襁褓微微倾斜,好让沈嘉岁能看得更清楚些。
襁褓里的家伙,脸蛋还皱巴巴红彤彤的,像只猴子。
稀疏柔软的胎发贴在头皮上,眼睛紧紧闭着,嘴却微微嚅动着,发出细的哼唧声。
“她……”沈嘉岁费力地抬起一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女儿,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声音里满是惊叹和喜爱,“她的皮肤好白啊……你看她的眼睛虽然闭着,可眼缝好长……以后一定是个大眼睛的美人胚子……好看,真好看……”
她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女儿嫩得几乎透明的脸蛋,那份心翼翼,仿佛在触碰稀世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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