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是长沙城里最沉默的砖石,垒砌着,也风化着。弄堂深处,那张老旧的藤编摇椅,成了陈皮最后的据点。
他真的很老了。
曾经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如今蒙着一层浑浊的灰翳,深深陷在布满沟壑的眼窝里。他的背佝偻着,整个人缩在摇椅中,仿佛随时会融入这深秋的暮色里。
唯有他手上拿着的东西,与这衰败的景象格格不入。
那是一个的、用彩纸和竹篾扎成的风车。红、黄、蓝、绿的纸片鲜艳依旧,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刺目。一阵风掠过弄堂,风车便“哗啦啦”地欢快转动起来。
陈皮浑浊的眼睛追随着转动的风车,这不是他时候在街角摊子上看到却买不起的那一个。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以为自己早已遗忘。后来他有了钱,有了势,什么稀罕玩意儿都唾手可得,童年那点微不足道的遗憾,早被那个叫安宁的姑娘用她明媚的笑容和温暖的怀抱填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缝隙。
这个风车,是他为他和安宁的孩子做的。
在那些充满憧憬的夜晚,他笨拙地削着竹篾,裁着彩纸,想着安宁看到时惊喜的样子,想着他们的孩子胖乎乎的手抓着风车在阳光下奔跑欢笑的样子。那画面在他心里描摹了千万遍,温暖得足以抵御世间一切寒凉。
可安宁离开了。
她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做很重要的事。她:“陈皮,等我回来。”
他就信了。他这辈子,除帘年在二月红门下学艺,就只信过她一个人。
于是,他就开始等。
从意气风发,跺跺脚长沙城都要抖三抖的陈四爷,等到鬓角染霜,等到腰背不再挺拔。他等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看着门前的槐树绿了又黄,黄了又落。等得江湖上关于“陈皮阿四”的传都渐渐变成了模糊的旧闻。
潘子、吴老狗……一个个都走不动了,或已归于尘土。偶尔有故旧的后辈来探望,带来些外面的消息,也带来解家依旧繁盛的消息。解九……这个名字早已激不起他心中一丝波澜。当年的意气之争、码头上的较量,在漫长的等待面前,渺得如同尘埃。他和解九之间,隔着安宁这轮明月,也隔着无法逾越的时光长河。
陈皮等得自己都忘了具体过了多少年,只觉得人老起来,真像是抽掉了脊梁骨,一下子就垮了,快得让他猝不及防。
风车依旧在风里“哗啦啦”地转,声音清脆,像极了安宁当年在他耳边咯咯的笑声。
陈皮曾经是那么那么盼望着安宁回来。日也想,夜也想,想得心口发疼。可不知从哪一起,这份盼望里掺进了一丝怯懦,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
他不敢再那么用力地盼了。
他怕。
怕她回来,看到他这副牙齿松动,白发稀疏,连走路都颤巍巍的模样。那个曾经能徒手裂石,令长沙城闻风丧胆的陈四爷,终究敌不过时间。他不再是那个能将她轻松抱起,能让她放心依赖的陈皮了。他的安宁,该配得上最好的,而不是一个垂暮的无用老头。
他不想让她看到这样的自己,一丝一毫都不想。
“春风若有怜花意……” 他喉咙里发出模糊的气音,“……可否许我再少年……”
如果春风能怜悯凋零的花,能不能……也怜悯他一次?让他回到少年时,哪怕只有一刻,能以最好的姿态,迎接她的归来?
弄堂里传来孩童追逐嬉闹的脚步声和清脆的笑语,几个半大的孩子你追我赶地跑过,看到槐树下摇椅里那个一动不动的老人和他手中突兀转动的彩色风车,都好奇地停下了脚步,挤在墙角偷偷张望。
“那是谁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声问,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嘘……声点!”旁边一个稍大点的男孩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知道秘密的得意,“我奶奶过,那是陈四爷!以前可厉害了,是咱们长沙城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陈四爷?”另一个孩子疑惑地眨眨眼,“那他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他家里人呢?”
“他好像没有孩……”羊角辫女孩声接话。
“嗯!”大男孩用力点点头,煞有介事地分享着他听来的“传奇”,“听他年轻的时候有个老婆,但是很早就……嗯……去世了。不过陈四爷从来都不承认!他总他老婆只是出远门了,一定会回来的!”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听着,目光又落回老人身上和他手中那个格格不入的彩色风车上。
“那他手里拿的是什么呀?风车吗?”女孩又问。
“是风车吧,转得真快。”一个孩子回答。
“这么大年纪了还玩风车?”另一个孩子觉得有点好笑。
“谁知道呢……我奶奶还,陈四爷可怪了,连手机都不会用呢,就这么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大男孩撇撇嘴,“他那些老朋友,像什么瞎子叔还是谁,也好久没来了吧?感觉他一下子就……老得特别快。”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像隔着毛玻璃传来,模糊不清地钻进陈皮的耳朵里。他仿佛没听见,又仿佛听见了。浑浊的目光依旧定定地锁在那旋转的彩色风车上,承载着他一生所有遗憾与等待的幻梦。
风,不知疲倦地吹着。风车,“哗啦啦”,“哗啦啦”,不知疲倦地转着。仿佛要一直转下去,转到时间的尽头,或者……转到他再也握不住它的那一刻。
也许,在她回来之前,悄悄离去,才是最好的结局?这样,她记忆里的陈皮,就永远是那个凶狠又笨拙,只对她展露柔软的陈皮阿四。
喜欢盗墓:九门祖传白月光纵横三代!请大家收藏:(m.6xxs.com)盗墓:九门祖传白月光纵横三代!龙虾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