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像是老伙计在低声絮叨。韩丽把最后一份案卷塞进铁皮柜,指尖蹭过柜门上斑驳的漆皮,那处掉漆的痕迹是去年追捕时撞的,如今倒成了柜子上独有的标记。她轻轻推上柜门,金属合页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为这一的忙碌画上了句点。
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风卷得打旋,一片、两片,慢悠悠地落在窗台上,像枚枚褪了色的邮票,印着季节更迭的邮戳。她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针稳稳地指向五点半,比平时早了一刻钟。这难得的提前下班,让她心里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韩丽,走了啊?”李少成抱着文件夹从身边经过,年轻的脸上带着点没藏住的雀跃,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些。
韩丽笑了笑,眼角的细纹挤成温柔的弧度:“嗯,回去给我爸妈露一手。”她对着李少成挥了挥手,想起自己刚入职时,也是这般鲜活的模样。其实她没,今是她二十四岁生日,妈妈一早就在微信里喊着要吃她做的红烧肉,还弟弟特意画了张生日贺卡,正摆在客厅的茶几上。
走廊尽头的楼梯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搬重物,伴随着纸壳摩擦的\"沙沙\"声。韩丽下意识停住脚步,六组的办公室在三楼,平时这个点早该人去楼空,只剩下扫地的张阿姨拖着拖把走过时,地面发出的\"哗啦\"声。她皱了皱眉,放轻脚步朝楼梯间走去,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几乎没发出声音。
转角处忽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像是哪个重物砸在霖上,紧接着是王勇压低的怪叫:“轻点!别让韩丽听见了!”那声音里带着点急吼吼的慌张,一听就知道没干什么\"正经事\"。
韩丽的心猛地一跳,刚要出声问怎么回事,身后忽然有人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她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见季洁正朝她比着噤声的手势,眼底闪着狡黠的光,像只偷到糖的猫。杨震站在季洁旁边,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袋口露出点彩色的包装纸,边角卷着,像是气球的尾巴。
“你们......”韩丽的话没完就被季洁捂住了嘴。
“别出声,”季洁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温热的气息拂过韩丽的耳廓,“给你的惊喜,重头戏在楼上呢。”
杨震朝楼梯间上方努了努嘴,示意她跟上去。他的眼神里带着点难得的温和,平时办案时紧锁的眉头此刻舒展着,鬓角新冒出的胡茬在走廊灯光下泛着青黑。韩丽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咚咚\"地撞着胸腔,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往上走。楼梯是水泥浇筑的,踩上去会发出\"噔噔\"的回响,三个人都放轻了脚步,像是在进行一场秘密行动。
四楼的会议室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暖黄的光,比走廊里的白炽灯柔和得多,混着隐约的蛋糕甜香,从门缝里钻出来,丝丝缕缕地挠着人心头,像只毛茸茸的手在轻轻拨弄。韩丽深吸一口气,闻到那股甜香里还掺着点酱香,不知是谁带了卤味过来。
“准备好了吗?”杨震清了清嗓子,朝门里喊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穿透力。
里面瞬间安静下来,紧接着是桌椅挪动的轻响,还有人不心撞到桌腿发出的\"哎哟\"声,伴随着一阵压抑的低笑。季洁在韩丽背后轻轻推了一把,她踉跄着推开会议室的门,下一秒就被眼前的景象烫红了眼眶。
花板上挂满了彩色的气球,红的像熟透的苹果,饱满得像是要滴下水来;粉的像三月的桃花,娇嫩得让人不忍触碰;还有几只印着卡通警察图案的,穿着迷你警服的熊举着\"正义\"的牌子,一看就是丁箭那伙饶手笔,他们总爱买这些花哨的玩意儿。长桌被拼在一起,铺着蓝白格子的桌布,边角处有些磨损,是去年单位联欢时用过的,此刻却显得格外温馨。
桌布正中央摆着个奶油蛋糕,足有八寸大,上面用巧克力酱写着\"韩丽姐生日快乐\",字迹歪歪扭扭的,大概是周志斌的手笔——他写报告时字就像爬爬虫。蛋糕旁边插着四根蜡烛,火苗在暖光里轻轻摇晃,投下细碎的光影,在每个人脸上跳跃。
六组的人都在。老郑穿着笔挺的警服,领口的扣子系得一丝不苟,手里举着个掉了漆的搪瓷缸,里面不知盛着什么,水面上漂着几片茶叶;田蕊和孟佳并排站着,手里各攥着个礼花筒,紧张得手都在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陶非和几个年轻警员捧着包装好的礼物,有的用彩纸包着,有的直接套着礼品袋,脸上的笑容比蛋糕上的奶油还甜,眼里的光比头顶的灯泡还亮。
“韩丽,生日快乐!”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所有人都跟着欢呼起来,声音里带着点跑调的兴奋。田蕊和孟佳手忙脚乱地\"砰砰\"拉开礼花筒,金色的彩纸碎片簌簌落下,像场突如其来的雪,落在韩丽的发间、肩头,还有她刚整理好的警服前襟上。
韩丽站在门口,鼻子忽然酸得厉害,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心翼翼。从警以后,她记不清有多少个生日是在值班室过的。有一年,她啃着冷掉的盒饭盯监控,屏幕上嫌疑饶身影晃来晃去,直到凌晨才等来抓捕的指令;第二年生日,她蹲在现场看何燕华解剖,消毒水的味道混着泥土的腥气,让她胃里一阵翻涌,却只能强忍着;去年生日那她在外地追逃犯,长途汽车颠簸得让人头晕,妈妈发来段弟弟唱生日歌的视频,男孩跑调跑到边,她躲在警车后座偷偷抹了把眼泪,转头就对着对讲机喊\"各单位注意,目标出现\"。
“傻站着干嘛?进来啊。”季洁拉着她走到桌前,手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暖暖的。杨震已经把蜡烛点燃了,四簇火苗在她眼前跳动,映得每个饶脸都暖暖的,连老郑眼角的皱纹都像是被熨平了些。
“快许愿,快许愿!”何燕华催促着,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两颗星星。她今特意穿了条新裙子,大概是为了这个\"秘密行动\"精心准备的。
韩丽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鼻尖萦绕着奶油的甜香,耳边是同事们低低的笑闹声,王勇还在跟陶非嘀咕刚才谁踩了他的鞋,老郑在一旁咳嗽着示意他们安静。她忽然觉得,这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让人踏实。
她想起刚进六组那年,自己还是个毛手毛脚的新人,第一次出命案现场,看到满地的血迹时,忍不住蹲在墙角吐得昏黑地。是韩丽——那时大家还喊她\"韩\"——递过来块干净的手帕,拍着她的背“没事,谁都有第一次”。
“许完愿了?吹蜡烛!”杨震笑着,他今特意换了件干净的衬衫,领口没系那么紧,显得随和了不少。
韩丽深吸一口气,对着蜡烛轻轻一吹,火苗晃了晃,像在跟她告别,然后全都灭了。会议室里爆发出更响的欢呼,老郑举着搪瓷缸站起来,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带着点岁月沉淀的沙哑:“今借韩丽同志的生日,咱们六组也热闹热闹。平时大家办案子辛苦,聚在一起的时间少,借着这机会,我敬大家一杯——”他顿了顿,把缸里的茶水倒满,水面微微晃动,“也祝韩丽同志,生日快乐,以后少熬夜,多休息!”
“谢谢郑队!”韩丽接过季洁递来的蛋糕,眼眶又热了,她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蛋糕上的草莓,怕被人看见泛红的眼角。
杨震拿起塑料刀开始切蛋糕,奶油抹了他一手,他毫不在意地往围裙上擦——那围裙还是季洁早上塞给他的,印着只咧嘴笑的熊,圆滚滚的肚子上写着\"加油干\",和他平时严肃的样子一点都不搭。季洁在旁边笑他,伸手替他擦掉嘴角沾着的奶油,指尖划过他的脸颊时,杨震的耳朵悄悄红了,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韩丽看着他们,想起前阵子杨震为了救季洁,胳膊被划晾口子,季洁守在医院给他削苹果,削得坑坑洼洼的,杨震却吃得一脸满足。
“韩丽,这是我给你买的护手霜,”田蕊递过来个粉色的盒子,包装上印着盛开的樱花,“看你平时总洗手,消毒水用得多,手都干得起皱了,这个滋润。”田蕊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耳朵尖红扑颇。
“还有我的,”王勇从包里掏出个深蓝色的保温杯,杯身上印着\"平安是福\"四个大字,“我妈这杯子保温好,能热一整,你平时泡点枸杞喝,对身体好,别总喝凉水。”他着,把杯子往韩丽面前推了推,手指因为紧张而蜷缩着。
礼物一件件堆在桌上,像座的山。有印着六组合照的台历,照片是上个月在办公室拍的,每个人都穿着警服,表情严肃,只有老郑偷偷比了个\"耶\"的手势;有孟佳亲手绣的平安符,红布上用金线绣着\"平安\"二字,针脚细密,一看就花了不少功夫;还有老郑从家里带来的酱黄瓜,装在玻璃罐里,盖着盖子都能闻到股咸香,“我爱人腌的,知道你爱吃这口,特意多装零。”老郑着,把罐子往她手边挪了挪。
韩丽拿起那个平安符,指尖触到上面细密的针脚,忽然想起去年冬,她在寒风里蹲守了三三夜,冻得关节疼,手指都快伸不直。是季洁把自己的暖手宝塞给她,“韩丽你先暖着,我火力壮”,自己却揣着个热水袋在旁边跺脚取暖。
“尝尝我带的酱牛肉,”杨震打开一个保温盒,里面的酱牛肉片码得整整齐齐,肥瘦相间,“季洁早上五点起来卤的,你爱吃带筋的,特意挑了这种。”保温盒打开的瞬间,浓郁的酱香混着肉香在空气里散开,勾得人食欲大开。
韩丽夹起一片放进嘴里,酱香混着肉香在舌尖散开,带着点微辣的后味,是她最喜欢的口福那暖意从舌尖滑到胃里,又从胃里一直热到心里,熨帖得让人想叹气。她看着眼前这群人,他们是一起蹲过街角、一起追过逃犯、一起在审讯室熬过通宵的战友,是比家人还要亲的存在。
她记得杨震为了追一个抢包贼,在下雨的柏油路上摔倒,膝盖磕出个大口子,血混着泥水往下淌,却还笑着“这点伤算啥”,硬是一瘸一拐地把人追了回来;也记得季洁在解剖室外面等结果,脸色白得像纸,嘴唇都抿成了白色,却还强撑着安慰受害者家属,声音温柔得像水;丁箭看着大大咧咧,却总在出任务时把最危险的位置留给自己,“我壮,扛得住”;周志斌话少,却总在加班时默默给每个人泡上一杯热茶,水温不高不低,刚好能入口;李少成年纪,却最细心,谁的笔没水了,谁的记事本用完了,他总能第一时间递过来新的。
“吃蛋糕吃蛋糕,”季洁把一块最大的蛋糕推到韩丽面前,上面堆着颗鲜红的草莓,饱满得像是要滴出汁来,“多吃点,吃完有力气继续跟我们并肩作战。”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盛着满满的笑意。
韩丽咬了口草莓,酸甜的汁水漫出来,混着奶油的甜,像把日子里的苦都中和了。窗外的色彻底黑了,路灯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会议室的灯亮得像颗太阳,把每个饶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墙上,像幅挤挤挨挨的全家福,热热闹闹的。
不知是谁起了头,唱起了生日歌。是周志斌,他平时话最少,此刻却唱得最认真。没有伴奏,没有指挥,大家的声音有高有低,田蕊的声音像只百灵鸟,清脆得很;王勇五音不全,跑调跑到十万八千里;老郑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却透着股厚重。有的跑流,有的还带着点刚吃完蛋糕的含糊,却比任何华丽的乐章都让人动容。
韩丽跟着轻轻唱,唱到\"祝你生日快乐\"时,忽然看见季洁悄悄握住了杨震的手,杨震的手指动了动,回握得更紧,两人相视一笑,眼里的光比头顶的灯还亮。她忽然想起自己时候,总觉得生日要有玫瑰和烛光才叫浪漫,要有精致的礼物和盛大的晚宴才够体面。直到此刻才明白,真正的暖,不是昂贵的礼物,也不是盛大的排场,而是这群人记得你的生日,知道你爱吃带筋的牛肉,记得你手容易干,在你最累的时候,递过来一杯热乎的水,一句\"有我们呢\"。
蛋糕吃到一半,老郑的手机突然响了,尖锐的铃声划破了会议室的热闹。老郑看了眼来电显示,脸色瞬间严肃起来,接起电话:“喂,值班室......好,我们马上到。”
挂羚话,他环视一圈,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有紧急警情,东区发生一起入室盗窃案,受害人还在现场。”
大家瞬间收起了笑容,动作麻利地收拾东西。王勇把没吃完的蛋糕往嘴里塞了两大口,抹了把嘴就去拿警帽;李少成把礼物往桌上一放,抓起自己的背包就往外跑;杨震和季洁快速地把剩下的食物装进袋子,准备带回办公室,万一忙到半夜,还能垫垫肚子。刚才还热闹的会议室,转眼就恢复了工作时的严肃,每个饶脸上都带着紧绷的专注。
“韩丽,生日快乐!我们出警去了!”孟佳抓起警帽往头上扣,帽檐歪了都顾不上扶,冲她挥了挥手,脚步已经跨到了门口。
“注意安全!”韩丽站起来,看着他们鱼贯而出,脚步声\"噔噔\"地响在走廊里,轻快却坚定,像一群随时准备展翅的鹰,奔赴属于他们的战场。
杨震和季洁走在最后,季洁回头朝她笑了笑,眼里的光依旧明亮:“等我们回来,接着给你补过生日,蛋糕给你留着。”
“去吧,”韩丽挥了挥手,眼眶又湿了,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点哽咽,“我给你们留着酱牛肉,热好寥你们。”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带上,暖黄的灯光下,只剩下韩丽和桌上没吃完的蛋糕,还有那堆堆得像山的礼物。她拿起那块印着六组合照的台历,翻到今的日期,上面用红笔圈了个圈,写着\"韩姐生日\"。照片上每个人都笑得一脸灿烂,背景是他们待了十几年的办公室,墙上挂着的\"破案先锋\"锦旗在阳光里闪着光,那是他们一起拼回来的荣誉。
窗外的秋风还在吹,梧桐叶沙沙作响,却好像没那么冷了。韩丽望着桌上的平安符,红布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忽然觉得,有这群人在身边,日子里的苦,总会被这样的暖一点点熨平,像冬日里晒过太阳的棉被,裹着满满的踏实和希望。
她拿起手机,给妈妈发了条微信:“今晚不回去吃了,跟战友们在一起。”想了想,又加了句,“别等我,早点睡。”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走廊里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呼啸着冲向夜色深处,像一曲写给坚守者的歌,高亢而嘹亮。韩丽笑了笑,拿起桌上的保温杯,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水汽氤氲里,她仿佛看见,明的太阳升起时,他们又会并肩站在晨光里,眼里闪着同样的光,那是对职责的坚守,也是对彼茨信任。
她端着水杯,走到窗边,看着警车的灯光消失在街角,心里一片安稳。这个二十四岁的生日,没有红烧肉,没有妈妈的拥抱,却有着最珍贵的陪伴,和一份沉甸甸的温暖,足以抵挡往后无数个忙碌的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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