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言不发,只是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
张帆知道她在想什么。“玉佩我会拿回来的。”
“你拿什么拿?”朱淋清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人,“他是个海上的亡命之徒,我们凭什么相信他?”
“现在只能信他。”张帆盯着舷窗外不断下沉的黑暗,“除了他,我们没得选。”
“深度七十米。前面有岩壁,心。”
张帆调整着潜水钟的探照灯,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前方。那是一面巨大的、近乎垂直的海底峭壁,上面布满了黑色的海藻和奇形怪状的贝类。
“深度一百米。”通话器里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就是这里了,盟约石应该就在这附近。”
也就在这时,朱淋清忽然指着舷窗外。“那是什么?”
张帆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探照灯的光晕边缘,峭壁的岩石缝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他操控着机械臂,拨开一片海藻,光芒瞬间清晰起来。那是一片片嵌在岩壁里的银色鳞片,每一片都有巴掌大,在灯光下流转着梦幻般的光泽。
“鲛人鳞……”通话器里,船老大的声音透着一股忌惮,“别碰!上面有剧毒和诅咒!”
张帆没有听。他的手不自觉地伸进口袋,摸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一枚他从带到大的银哨。他不知道这哨子是什么来历,只知道是家里传下来的。在这一刻,他有种强烈的冲动。
“你想干什么?”朱淋清警惕地看着他。
“一个猜想。”
张帆将银哨凑到嘴边,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吹响。
没有声音。或者,那声音的频率超出了人耳的范畴。但在这寂静的深海里,一股无形的声波扩散开来。
峭壁上,那些原本静止的银色鳞片,突然开始嗡嗡作响。它们一片片从岩石中自行脱落,在水中悬浮、游走,像是一群有了生命的银色飞鱼。
下一秒,所有的鳞片骤然加速,在两人眼前飞速排立组合。光芒闪耀中,一幅由数百片鳞片构成的巨大星图,赫然成型。
“北斗七星图!”张帆失声喊道。
那巨大的星图悬浮在水中,斗柄的位置,遥遥指向下方更深、更暗的海沟。在那黑暗的尽头,一团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荧光,正在静静地脉动着。
“珊瑚宫殿……”通话器里,船老大的声音像是见了鬼,“传中的鲛人墓穴……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张帆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朱淋清手腕上,那枚被船老大拿走的太极蛇纹玉佩的原先位置,皮肤下的血管正透出微光。她手腕上那枚替代的玉扣,此刻也与外面的鳞片产生了共鸣,迸发出柔和的光晕。
光芒在狭的潜水钟内投射出一片虚影,一行行熟悉的、娟秀的字迹凭空浮现,像是用光写成的日记。
“吾女淋清,见字如面。当你看到这些文字,我或已不在人世。鲛人盟约乃家族枷锁,我穷尽一生,只为寻求解脱之法。古籍载:鲛人以心头血饲蛊,可解双脉诅咒。此非杀戮,乃为共生。切记,勿以恨意相向……”
“心头血……饲蛊……”张帆看着那几行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你奶奶……她早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朱淋清看着那些字迹,泪水夺眶而出,“双脉诅-咒……到底是什么?”
张帆正想追问,异变陡生。
指向深渊的北斗七星图突然光芒大盛,随即瞬间解体。数百片银色鳞片调转方向,尾部拖拽出尖锐的寒光,如同离弦之箭,铺盖地地朝着潜水钟激射而来!
“不好!”张帆脸色剧变。
噗!噗!噗!
无数银鳞箭狠狠地钉在了潜水钟的强化玻璃上。它们没有穿透,但箭头上沾着的一种半透明的黏液,在接触到玻璃的瞬间,发出了滋滋的腐蚀声。
一股青烟冒起,坚硬的舷窗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是鲛人卫队!你们触动了禁制!”船老大的吼声在通话器里炸响,充满了惊恐和愤怒,“它们的黏液能腐蚀一切!快走!潜水钟要完了!”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潜水钟,红灯疯狂闪烁。
张帆看着那迅速蔓延的裂痕,又看向那深不见底、只有一点荧光的海沟。
他抓起身边的一把氧气切割枪。
氧气切割枪的喷嘴燃起幽蓝的弧光。裂纹在蔓延,刺耳的警报和船老大的嘶吼混杂在一起,挤压着耳膜。就在张帆准备切割舱门铰链,做最后一搏时,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滋滋的腐蚀声停了。疯狂闪烁的红灯熄灭了。通话器里,船老大的咆哮也戛然而止,只剩下死寂的电流声。
潜水钟外,那些发狂的银鳞箭静止在水中,随后无声地化为粉末,消散于黑暗。
寂静。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海沟深处那一点荧光,开始向上攀升,迅速扩大。那不是一盏灯,而是一个生物。一个通体覆盖着月白色鳞片,拥有修长鱼尾的生物。
她悬停在潜水钟前,一头银色长发在水中无风自动。她的面容绝美,却毫无人类的情感,一双金色的竖瞳,漠然地注视着潜水钟内的两人。
是鲛人女王。
她抬起手,掌心托着一个巴掌大的水晶瓶。瓶中清澈的液体里,一枚黑白分明的玉佩正静静悬浮。
那玉佩的样式,与张帆爷爷留下的那一枚,一模一样。
“张家血脉,又来偷取鲛人心血?”
女王的声音并非通过海水传来,而是直接在张帆和朱淋清的脑海中响起。那声音空灵,却带着审判般的威严。
张帆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血?什么心血?爷爷的玉佩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们不是来偷东西的!”他对着通话器吼道,却发现通讯早已中断。
女王的金瞳中没有一丝波澜。她尾鳍轻轻一摆。
下方的黑暗海沟中,突然亮起成百上千对金色光点。那些光点迅速上升,化为一个个手持三叉戟、面容冷峻的鲛人战士。他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将的潜水钟围得水泄不通。锋利的矛尖,全部对准了潜水钟的观察窗。
“完了……全完了……”船老大绝望的喃喃声从备用频道传来,微弱得像是梦呓,“女王亲卫……传竟然是真的……”
张帆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着外面那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再看看身边泪流满面的朱淋清。
朱淋清抬起头,目光穿过玻璃,直直地看向那位女王。她想起了奶奶的遗言。
“鲛人盟约乃家族枷锁……”
“此非杀戮,乃为共生……”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在张帆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朱淋清猛地一咬舌尖,剧痛传来,血腥味瞬间弥漫了口腔。
她俯下身,将一滴殷红的鲜血,滴落在手腕那枚替代的玉扣上。
嗡——
玉扣光芒大作,那光芒不再柔和,而是变得炽烈,投射出的虚影也从日记文字,变成了一个繁复而古老的图腾。图腾的核心,是一条首尾相衔的蛇。
女王金色的竖瞳骤然收缩。她第一次将视线从张帆身上移开,落在了朱淋清手腕的图腾上。
“盟约的印记……背叛者的后裔。”女王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多了一丝嘲弄,“你以为,凭这点稀薄的血,就能唤醒什么?”
“我奶奶不是背叛者!”朱淋清哭喊着,声音嘶哑,“她只是想寻找一条出路!”
“出路?”女王冷笑,“唯一的出路,就是履行盟约。而你们朱家,却妄图用外饶血来玷污它。现在,还和盗贼的后人混在一起。”
“盗贼?”张帆再也无法沉默,他上前一步,隔着玻璃窗与女王对视,“你我爷爷是盗贼?证据呢?”
“证据?”女王举起手中的水晶瓶,瓶中的太极蛇纹玉佩熠熠生辉,“这,就是证据。七十年前,你的祖父,张敬尧,潜入簇,盗走圣物,重伤我族长老。这笔血债,张家还没忘吧?”
张帆如遭雷击。爷爷……张医?他只知道爷爷是个神医,怎么会和鲛人扯上关系?还盗走圣物,重伤长老?
这不可能!
“你胡!”张帆怒吼,“我爷爷不是那样的人!”
“是不是,你了不算。”女王缓缓旋开水晶瓶的瓶盖。
张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以为她要放出什么致命的东西。
然而,女王只是将瓶口倾斜。她没有倒出那枚玉佩,而是从瓶中倒出了一颗龙眼大、散发着七彩宝光的浑圆珍珠。
那颗千年珍珠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光华流转,将她冰冷的面容都映照得柔和了几分。
“这是……”张帆不解。
“这是你们张家欠下的。”女王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她托着珍珠,送到观察窗前,让张帆看得更清楚。
“用你的血,来还。或者,用她的命,来抵。”女王的目光在张帆和朱淋清之间移动。
张帆看着那颗珍珠,又看看身边的朱淋清。他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心头血饲蛊……共生……”他喃喃自语。奶奶的遗言不是给朱淋清的,是给他们两个饶。
“你的意思是,我爷爷当年盗走的,不是什么圣物,而是这颗珍珠?”张帆质问道。
女王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张帆追问。
“为了救一个该死的人。”女王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恨意,“一个与鲛人立下盟约,却又爱上人类的、你们朱家的女人。”
朱淋清浑身一颤。
“现在,”女王收回手掌,重新将珍珠与玉佩一起封入瓶中,“轮到你们了。张家的债,朱家的锁,今就在这里做个了断。”
她的话音落下,周围所有的鲛人战士,同时举起了手中的三叉戟。
张帆看着那颗被重新封印的珍珠,氧气切割枪从他手中滑落,当啷一声,砸在金属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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