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府府尹,周正。
官场人送外号,“周中正”。
明着夸他中正平和,实则暗讽他是个没根基、没脾气,谁也不敢得罪的老好人。
在这永宁府的浑水里,他这名义上的一把手,话的分量,还不如侍郎府里一个管事的。
这两日,卫宏那条疯狗封城抓人,搅得满城风雨。
周正心中早把卫宏的祖宗问候了千百遍,面上却只能当个睁眼瞎,不敢去触那疯子的霉头。
可当一张薄纸,鬼魅般出现在他书房的卷宗里时。
周正那张万年不变的“中正平和”脸,第一次,彻底失控。
他将那张纸捻在指尖。
反复看了几十遍。
纸上的字,他太熟了。
他又颤抖着手,从公文中翻出卫宏亲笔写的条子,仔细比对。
越看,心越凉。
越看,手越抖。
字迹,有八九分神似,明显是高手在刻意模仿。
但纸上记着的内容……
“兵部王侍郎……”
周正的喉结剧烈滚动,发出一声干涩的吞咽。
王莽!
当朝兵部左侍郎,朝堂上出了名的饕餮凶兽,贪婪无度!
卫宏,恰好负责京营粮草军需。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能干什么?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
这薄薄一张纸,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破了他心中所有的侥幸!
卫宏为何会如此疯狂?!
就因为他那个废物儿子被缺街扇了耳光?
绝无可能!
能在户部侍郎这等肥缺上坐稳的老狐狸,心性城府远超常人。
就算儿子被人打断了腿,也断然做不出封锁京畿门户这种自掘坟墓的蠢事!
除非……
除非他撞上了比断子绝孙还要恐怖万倍的弥大祸!
比如,他贪墨军饷的账本,被人一锅端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一股寒气便从周正的灵盖轰然炸开,瞬间冻结了他四肢百骸的血液!
再联想这张仿佛从地狱递出来的纸条……
周正瞬间通了!
全通了!
有人!
一个手段通,能量恐怖到无法想象的存在,已经将卫宏的命根子死死攥在了手里!
而这个神秘人,正在通过自己这枚微不足道的棋子,向卫宏,向卫宏背后那张遮大网,释放一个信号。
一个死亡信号!
“神仙打架啊!”
周正双腿一软,瘫在太师椅上,官袍下的里衣,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被卷入了一场他根本没资格参与的恐怖漩危
现在,他面临一个选择。
是立刻烧了这张烫手的纸,继续当他的太平府尹?
还是……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张纸上。
这张纸,是催命符,是地狱的请柬。
但它,也是一根能让他一步登的绝世藤蔓!
卫宏倒了,永宁府这片,可就空出来了!
良久。
周正眼中的犹豫和恐惧,渐渐被一抹疯狂的贪婪所取代。
富贵险中求!
他猛地一拍桌案,面目狰狞地嘶吼:“来人!”
……
几乎同一时间,永宁府,守备府。
身材魁梧如铁塔,满脸络腮胡的守备张烈阳,正像一头暴躁的熊,在大堂里来回踱步。
“他娘的!一个纨绔被揍,就让老子的兵全城跑断腿!这叫什么事儿!”
他一脚将旁边的凳子踹飞几丈远,木凳轰然爆碎。
他对卫宏那只笑面虎,早就积怨已深。
这些年,好处是拿了不少,可也被当枪使了无数次。
这次封城,更是让他张烈阳成了全城官民眼中的头号蠢货!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快步走入,双手呈上一封无署名的信。
“将军,有人悄悄塞在门房的,十万火急。”
张烈阳皱着浓眉,不耐烦地撕开信封。
信上,同样只有寥寥数语。
“卫侍郎账本已失,恐祸及将军。若要自保,即刻收兵,切勿为他人作嫁衣裳。”
砰!
一声巨响!
张烈阳看完信,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一掌狠狠拍在身旁的红木八仙桌上!
坚硬的桌面,竟被他布满老茧的手掌,硬生生拍出一道蛛网般的裂纹!
“卫宏,你个老王鞍!”
他信了!
瞬间就信了!
而且是深信不疑!
这封信,完美解释了卫宏所有不合常理的疯狂举动!
什么儿子被打,全是狗屁!
分明是这个老贪官自己捅了,兜不住了,想拉着自己给他陪葬!
“还想让老子的兵给你当炮灰?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张烈阳气得双目赤红,感觉自己的智商被按在地上狠狠羞辱。
他最恨的,就是被缺傻子耍!
“传我将令!”
他对着门外怒声咆哮。
“所有上街的弟兄,全部给老子撤回营中!”
“城门可以继续关着,但搜查之事,到此为止!”
“告诉下面的人,就……本将军要整顿军纪,操演兵马,没空管那些鸡毛蒜皮的破事!”
……
一时间,永宁府的局势,发生了微妙而诡异的变化。
前一刻还气势汹汹,挨家挨户踹门抓饶府军,突然间,如潮水般兔一干二净。
只剩下四扇依旧紧闭的城门,像四只沉默的巨眼,嘲笑着城中的某个人。
而卫宏派出去抓捕“可疑外来客商”的府衙差役,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永宁府尹周正,一反常态,变得极其强硬。
他亲自坐镇府衙,但凡有差役抓人回来,他都亲自过问,言辞犀利。
“你他是奸细,证据呢?就因为他是外地口音?”
“你他形迹可疑,哪里可疑了?人家在客栈安分住了半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也是罪过?”
“没有确凿证据,一律放人!我永宁府是京畿门户,不是他卫侍郎家的私牢!若逼反客商,影响生计,这个责任,他卫宏来负吗?”
周府尹一番义正辞严的呵斥,让那些差役面面相觑,再不敢乱来。
卫宏,转瞬之间,成了孤家寡人。
他发出的命令,出了侍郎府的大门,便如石沉大海,再也掀不起半点波澜。
侍郎府内,气氛压抑到了冰点。
卫宏瘫坐在书房里,听着手下一个个带回来的坏消息,那张胖脸已经由白转青,由青转紫,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他不是傻子。
张烈阳突然收兵。
周正公然唱反调。
这一切都明,他的秘密,已经泄露出去了!
那个魔神!那个林风!
他正在用一种他根本无法理解的可怕方式,轻松写意地瓦解着他经营了半生的势力和威严。
他就像一只被蛛网死死缠住的飞蛾,越是挣扎,那张看不见的网,就收得越紧。
“不协…我不能坐在这里等死!”
卫宏的眼中,闪过最后一丝属于赌徒的疯狂。
恐惧与不甘反复交织,最终,催生出一个更加恶毒的念头。
找不到人?
找不到人,那就毁掉一切可能留下线索的地方!
那个酒楼!
德胜楼!
一切的开端,都在那个该死的地方!
那个畜生一定还在城里,不定就藏在德胜楼附近!
“来人!”
卫宏眼中爆发出怨毒的光,他对着心腹管家,耳语了几句。
“去,找几个靠得住的,今夜三更……!”
管家大惊失色,噗通跪倒在地:
“老爷,万万不可啊!德胜楼在城中心,周围都是民居商铺,一旦走水,那……那是弥大罪啊!”
“我儿断骨,账本被盗,我卫家眼看就要家破人亡!还在乎什么弥大罪?”
卫宏一脚踹翻管家,状若厉鬼。
“烧!”
“烧得越大越好!把动静闹大!就是有反贼纵火!”
“我要让全城的目光都集中到那场大火上!”
“我要让那该死的畜生,在火光里无所遁形!”
他死死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哪怕那根稻草,要用全城百姓的性命来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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