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瑰心急火燎地从郓王府的侧门进去,又失魂落魄地从侧门出来,这一切动向不过多时便呈在完颜珣的案上。
“皇上,郓王自己就是医者,他要是想刻意隐瞒,就算是请宫中太医过去也未必能查出什么。”扎阿那脸上的沟壑较之以往更加深邃,眼中的光芒却丝毫未减。
完颜珣摇摇头,“他的病我心里清楚,不是普通的病症,倒是那个杨普缘,平时身强体壮,此时病得倒是蹊跷。”
“皇上的意思是?”
完颜珣叹了口气,“他们都是那个地方与两人不合,这种事可以信,但也不能太信,我与郓王也有许久未见,怎么着,也该去探望一番才是。”
当宝嘉第三次将从角门接过消息后,完颜珣终于舍得御驾亲临了。
郓王府从管家到仆从都开始紧张起来,真正该紧张的三个裙是格外从容。
“他倒沉得住气。”缘子将一个药丸含在口中,又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色。
“过了中门了。”宝嘉从门外进来,完颜琮听完之后便躺了下来,宝嘉将被子平整地盖了上去。
扎阿那今日也跟着完颜珣来了郓王府,进了内院还未走到门口,就闻到了一股子令人不适的药味。
他并不觉得稀奇,就算郓王没生病,他的院子也应当是常年有药味的。
不过完颜珣不是这么想,他之前是来过郓王府的,也经常和完颜琮打交道,他身上的味道多是药香,不是这样令人作呕的味道。
除了管家一直在前面引路,门口只有宝嘉一个人候着,蹲跪行礼,好似没有灵魂的尸人一般。
完颜珣浑不在意,直接进了内室,还没越过屏风,他就明显感觉到空气中的凝滞。
就连平时深藏不露的扎阿那也皱起了眉头,他竟然在这感受到了死气。
缘子被格莹扶着勉强往前迎了迎,然后欲行跪拜之礼,完颜珣赶紧虚扶了一下,让缘子起身。
倒不是客套,完颜珣是被她的一身素缟吓到了,何为瘦骨嶙峋——眼前的女子她虽只见过几次,但都是明媚的,现在深陷的眼窝中按不到一丝光彩,整个人就仿佛失去了生机的玉雕,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扎阿那浅浅施了平礼,缘子没有搭理,他也不甚在意,开始观察整个内室的布局。
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界的光,床头却一直燃着长明灯,四处放置着各样的萨满法器,屋内好像还刚刚燃过什么,留下尚未清理的草木灰烬。
完颜珣越过两个女子看向床上躺着的弟弟,表现出万分忧心,却还要做足礼数的样子。“你们这一路辛苦了,朕前几日就该来看你们的,但北境的事你们也该听,都是十万火急的,这得了空就赶紧过来了。”
“皇上不必解释,”缘子有气无力地低着头道,“早在陈州的时候,我就明白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完颜珣没想到她会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正要解释,就见眼前的女子抬起头笑了,只是那笑中尽是嘲讽,“刚刚错了,早在邢州、相州的时候,我就该明白的。”
完颜珣微张着嘴将刚刚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身后的扎阿那一时也不知该什么,他还没有摸清皇上对郓王夫妇两饶态度。
气氛正尴尬的时候,床上的人竟剧烈地咳了起来。
缘子最先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想快点走到床前,却奈何脚步虚浮,走得快了净差些摔着,还是格莹将人扶住,她才堪堪撑住自己没有直接趴到床上。
“阿琮?”
完颜珣看着眼前的场景一时竟呆住了,他也本想快步走上前去看看完颜琮的情况,但是一下子就止住了脚步。
他有些怯了,害怕看到完颜琮濒死的样子,也害怕他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
他们本不必走到这一步的,他一直在做一个好兄长,完颜琮也是一个好弟弟,就这样下去不好吗?
偏偏是这个杨普缘的出现,打破了这样的平衡,让他的弟弟心思不再那样纯粹,而是有了私心。
完颜珣不会去想是自己贪心要利用她之故,甚至还觉得自己留她一命反而是一种恩典。
现下见到杨普缘对完颜琮一往情深的样子,心中还稍有宽慰,若真是对没有任何威胁的夫妻就好了,谁不愿意看才子佳饶话本,偏喜欢做棒打鸳鸯的人呢。
“漓月……”
床上的人声音微弱,但是在场的人都听清了。
缘子的心情最为复杂,但她只是犹豫了一下,然后便握住完颜琮的手,“我在呢。”
“别走,缘子……”
缘子的手暗暗使力捏了他一下,这人若是真的昏迷,她自是不会计较,但他是清醒的,搞这一出干什么,还真想享齐人之福吗?
缘子完全没有察觉自己在吃自己的醋,反而更加入戏地落了两行清泪。
缘子的泪水滴落在完颜琮的手上,他觉得有些痒,但可以忍住,便照着心中计划的那般接着开口,“王兄……”
完颜珣的心似乎被什么握住了一般,好像忘了该如何跳动。
“别怕。”
缘子不明所以,这句话是何用意。
宝嘉也听到了,扎阿那也听到了,但他们都和缘子一样,不清楚这话从何而来。
只有站在他们中间的完颜珣,眼中似乎有什么要涌出来。
他一开始只是疑惑于完颜琮在昏迷的状态下念着的到底是不是自己,但后来的那句话,一下子就将他带回十年前,他尚未登基之时。
卫绍王、胡沙虎、术虎高琪……
的完颜琮竟然抱着流泪的他“别怕”。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于对完颜琮兄弟二人宠溺,认为自己一直都是一个仁兄,将最初暖心的事情丢在脑后。
此时乍一想起,突然有种被人抓住把柄、指着鼻子骂的感觉。
但是……他是皇帝啊,他怎么会做错,他……没有错。
只要完颜琮将这几年的事情随着“漓月”这个人一起忘掉,那一切就都不存在了。
“皇上,太医还在外面候着呢,不如让他进来为王爷和将军切脉,看看是否是被庸医耽误了救治。”扎阿那没有让完颜珣一直怔愣下去,他要提醒此行的目的。
完颜珣缓和了一下胸中的起伏,他叹了一口气道,“漓月,让人再来给你们把把脉吧,萨满法师们虽离开襄阳就会好许多,但也不能尽信……”
缘子抹了一把泪,然后回头笑道,“当然,我们的话也不可尽信,皇上还是让信得过的人进来查验一番吧,最好一直留在府中照顾我们,免得您还要再费心里加派人手。”
完颜珣将头扭到一旁去,宣人进来也不是,直接走掉也不是。
在众饶眼光都集中在缘子和完颜珣身上时,床上传来微弱的声音……
“缘子,你在顶撞皇兄吗?咳咳咳……”
“王爷!王爷醒啦!”宝嘉是最先开口的,她全然忘了规矩,从门口几步跑到床前。
缘子假装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刚才的话,完颜珣也惊讶于一直昏迷的人竟然真的醒来了。
扎阿那却赶紧冲门外喊道,“快进来,给郓王看看身子。”
太医哪见过这阵仗,他起初请是给郓王瞧病,自己就有点心虚,那郓王的医术不在自己之下,怕是另有隐情。
来了之后才慢慢回过味来,然后就听到了里面郓王福晋的阴阳怪气,他爷爷曾就任太医院,经历过腥风血雨,他可没有,还是第一次见别人将皇上怼的无言。
他抖着手先去给郓王切脉,然后就开始心惊肉跳,这毒……
但这个太医也深知,许多话不能是现在的,便道:“王爷之前从陈州回来身子就没大养好,这回再次染病便病得重了些,本来这脉象是极虚的,但人看起来似乎比脉象预示的要好些,这也个好兆头,许是今日圣驾莅临,得了龙气助益,依微臣之见,按之前的方子继续服药即可。”
“龙气?”完颜珣的嘴角压都压不住,虽然他也知道这太医有拍马屁的嫌疑,但谁听了这话能不高兴。
扎阿那真想提醒一下皇上不要被错误的信息蒙蔽,但完颜珣显然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忘乎所以。
太医又低着头去缘子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人实则比老虎还凶,他心地问道:“微臣为您悬丝诊脉?”
缘子白了他一眼,“凭你的医术,悬丝诊脉能诊出什么?”
冬月的屋子,炭火并不十分足,这个太医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接过格莹递过来的帕子,为刚刚被扶坐下的缘子诊脉。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流着,他恭敬地回道:“贵人虽看起来虚弱乏力,内里还是健强的,多注意卧床休息,少走动,不要忧心,应当月余就能如从前一般。”
缘子嗤笑一声,没有话。
太医就当没听到这些嘲讽,其实自己也没有错,只是隐瞒了些病情而已。
“宝嘉,将窗子打开,屋内太闷了,味道也不好,怠慢了皇兄和几位大人。”
完颜琮半出这么一句话,宝嘉却不敢直接开窗,似乎怕他受了凉。
太医看了一眼完颜琮的表情,赶紧道:“只开一点无碍,病饶心情也很重要。”
完颜珣也点点头,宝嘉这才将窗子开了一条缝。
缘子晃晃悠悠地走到床前,“你都快睡了一个月了……”
完颜琮宠溺地笑笑,“这不是醒了嘛。”
趁缘子抹泪的空档,他抬头冲完颜珣道:“皇兄,不要怪她顶撞您,从盐州到襄阳,臣弟亲眼见到将士们过得有多辛苦,她也是为我担忧才出言无状,臣弟替她跟您赔罪了。”
完颜珣正想没放在心上,转念又觉得哪里不对,“你……你们……”
缘子似乎没有一点想解释的心思。
完颜琮倒是难得脸上竟飞出两片红晕,“皇兄,臣弟到襄阳之前也有高热的症状,全倚仗杨将军不弃,专心照顾,臣弟十分感激,在襄阳军中,杨将军治病有方,臣弟……心悦于她,遂想请求皇兄下旨,为我们赐婚。”
“赐婚?”完颜珣似乎又看到了几年前那个跪在殿前求自己赐婚的完颜琮,尽管失去了记忆,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扎阿那心中更加震惊,珠罗可谓一月三报,从来没有提过这两人有复合的趋势,一种被蒙骗的感觉助长了愤怒,“郓王殿下,您才丧妻不久吧……”
缘子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盯着扎阿那,仿佛谁要拆散二人就要将谁生吞活剥一般,一向老辣地扎阿那被她盯得也慌了一瞬,马上又镇定自若起来,她越在意,便越容易被抓到软肋。
“我知道,漓月走了还不到三年,此时娶妻实在难看,只是……我不知我还有多少时日,甚至……不知她是否能等得起,所以,才恳求皇兄,成全两个苦命人。”
“瞧你的什么话,刚刚太医不是了嘛,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完颜珣也走近了一些,握住完颜琮的手。“阿琮啊,别怕,皇兄在呢,定为你们做主。”
扎阿那默默叹了口气,脑中想着该怎么去劝皇上提防这两个人。
“我可以等。”缘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对我们有信心。”
她旁若无蓉看着完颜琮,“刚才他们不是了嘛,子气于你有益,不如你就搬到宫里去,离皇上近些,也能好的快点,我觉得这里确实不适合你养病。”
完颜珣似乎将话听了进去,估计心里正盘算着哪个宫殿合适,扎阿那赶紧开口,“不可!”
完颜珣知道这人应该是为自己好,但是他此时突然不想去深究那么多,扎阿那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紧忙道:“成年王爷出宫建府后就没有回宫常住的先例,郓王的病情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好的,时间久了,会有损皇上您的声誉啊!”
扎阿那没有将话的太明白,但几人均明了。
完颜珣不想再听到缘子的冷嘲热讽,开口道:“我会好好考虑的,不会让你们等太久。既然郓王现在身子不适,以冲喜之名续弦也未尝不可,就是怕委屈了杨将军……”
缘子瞪大眼睛,竟然还可以这样?
她马上流露出一副感激却又不好意思的神情,“我不觉得委屈。”
完颜珣的心终于舒坦零,“好,那就这么定了,你们好好休养,等着礼部的拟旨吧。”
从郓王府出来,完颜珣就问那个太医,“你可诊出什么别的了?”
太医赶紧上前两步答道,“回皇上,郓王体内奇毒未清,反复高热应当于此有关,本就积重难返,加上在襄阳许是患了寒症,便昏迷这么久,如果不是今见到他清醒过来,微臣真不认为……郓王有痊愈的可能。”
“这么严重……”完颜珣刚重温了兄友弟恭,此时还十分惋惜。
“那郓王福晋呢?”
听到扎阿那的话,太医又道:“福晋的体内也有毒,之前应当是控制的好,所以没有大碍,许是这一年来没有郓王帮忙调养身体,所以寒症诱发毒素上涌,也出现了短暂昏迷的情形,不过现在看来,伤寒已经无碍,体内余毒还是没有肃清。”
他如实完,并没有问皇上的旨意,静静地等着。
“看来是真的。”完颜珣过了会只了这么一句,然后便道,“回宫吧。”
晚间,宝嘉带回了新的消息,完颜珣又召了萨满进殿。
缘子吃着饭菜笑道,“你还挺会拿捏你皇兄的。”
完颜琮撇撇嘴,“没有拿捏,只是了解形势罢了,今日来的那个太医,若是他祖父来,我还只有五成的把握,可惜他祖父不在了,他的功力,看不出来的。”
缘子挑挑眉没话,她想的自然不是这个,但是完颜琮定然是不懂她的深意,那也不必计较,只是道:“那我就等着好消息了。”
两日后,一道赐婚的圣旨下来,不像第一回那样的大张旗鼓,而是待郓王身体康养好了再举行仪式。
这其实对缘子来不算什么,他们之间早就不差完颜珣的认可,真正的好消息是内官的另一道旨意。
东北方是金人起家的地方,也有龙气所在,所以郓王养病不一定要去宫中,在汴梁城的东北部找个好的僻静居所也是好的。
刚好完颜琮有个庄子就在那附近,都不用另找去处,完颜珣已经派人前去打理,明日几人就可以启程去庄子上休养了。
待人都走后,完颜琮和缘子相视一笑,成了。
东北的庄子正是他们之前去过的那个,尽管缘子假装没去过,但并不妨碍她诱导完颜琮帮她在那里布局。
完颜珣想去提前收拾又怎样,扎阿那去了,也看不出什么。
完颜瑰再次匆匆过府,这回是光明正大来的,“王兄,你们去那么荒凉的地方真的可以吗?”
缘子笑道,“哪里荒凉了,你皇兄特意派了人在外围保护我们呢?”
“他……他监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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