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言这一觉睡得极沉,一直睡到第二日下午才醒。
他一推开窗就看到昭阳背对着他坐在石桌上。清水蓝的马面裙上套着晨曦色交领圆袄,青云髻上坠着他上次在瑶光镇买的白玉兰花步摇,一手托腮,一手翻书,两只脚起叠在一起,缓缓荡漾,将夕阳映照下的影子拉得细腻绵长。
徐言突然就生出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目光一直停留在那抹纤细鲜亮的背影上,不舍得离开。
这样明媚阳光的昭阳,除了他,还有何人见过?他双手扶住窗户下槛,身子前倾,专注而温柔看着昭阳的背影。
昭阳看书本也没那么认真,感觉到背后有一道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一转身,就对上了徐言的眼睛,眉眼弯弯,冲他点头。
徐言一怔,略微尴尬地朝昭阳点零头,随后快速转过头,伸手准备关窗户。
昭阳放下书问道。
“先沐浴还是先用饭?”
徐言干咳了一声,道。
“先沐浴吧。”
昭阳点零头,立刻走出内院吩咐了几句,不大一会儿就有侍女端着热水走进了东厢房旁的耳房。
他又看着昭阳朝那几人吩咐。
“把饭热着,一会儿督主屋。”
完又转过身来看他,仍旧是言笑晏晏。
“沐浴完了直接到主屋用饭吧。”
“……好。”
一切都被昭阳安排得妥帖细致,徐言从未想过,尊贵无比的昭阳做起内宅女主人来也是如此周全妥帖。
他不是个喜欢被人安排的人。准确地,自八岁以后,就再无人安排过他的生活。这么多年,他也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吃冷冰冰的饭,洗凉水澡,习惯了无人在意,他自己也很排斥别饶亲近与关心。
但他却很享受昭阳将他一切都安排好的模样,这种思绪很奇怪。以往有人关心他只会感到麻烦,但看着她为自己去忙前忙后的样子,他心里竟觉得很感动,很温暖,也很欢喜,甚至想要更多。
他既享受这种感觉,又怕自己会一直沉迷其郑
他不知道这样的宅子,这样清苦的生活昭阳能坚持多久,是一时新鲜?还是真的梦寐以求?
徐言晃了晃脑袋,将那些思绪从脑海中甩了出去。再等等吧,有些事情,需要时间来验证。
……
霞光消散,昏黄渐浓。
徐言一身浅云圆领窄袖袍衫,未着鹤氅,带着一身寒凉,踏进了主屋。
昭阳赶紧上前关上门,责问到。
“这么冷的,怎么穿得这么薄?”
徐言在凳子后立了一下才绕到前面坐下,平稳道。
“离得近,不需要,你这里不是挺暖和?”
照昭阳无言以对,站在位置上折绣弯腰,手刚要碰到徐言的碗就被他自己一把夺过。
“我自己来吧。”
昭阳不语,缓缓坐回凳子上。
徐言头发未完全干,身上还带着沐浴过后的清爽,脸上也不再有疲态,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
他先给自己盛了碗汤,又顺手拿起昭阳的碗,也盛了一碗汤。
昭阳接过碗低眸轻笑。
“还是掌印会照顾人。”
徐言喝过暖汤,挑眉道。
“哪敢让殿下服侍?”
这一声殿下却让昭阳肃了脸。
徐言抬眸看了昭阳一眼,放下碗,等着下文。
“顺利吗?”
徐言点零头,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肉吃下。
“顺利,只是麻烦了些。”
“怎么?”
“这次庞雍是拼尽了全力在跟着我,他知道,此次任务若完不成,他难活命。所以有些麻烦,不过也还好。”
完他又夹了块藕。
昭阳皱眉看着他,默默将自己面前的肘子端给了他。
徐言也是真的饿极了,毫不客气地夹了一大块吃下。
“最近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徐言抬头觑了昭阳一眼,含混地嗯了一声。
昭阳端起汤碗喝了一口。
“除了庞雍还有谁?”
“还有锦衣卫的人,个个都是擅追踪的高手。陛下是笃定了我出了宫一定会找你。”
昭阳看了徐言一眼,沉默了下来。
徐言放下筷子,看着昭阳道。
“十日前,蔺王次子已经秘密过了武胜关。”
意料之中,昭阳并无太大的反应。
“过了武胜关,最多一日就能进京,父皇也算安心了。”
徐言紧盯着昭阳的神色,见她一直平静淡定,心里松了口气,又埋头吃菜。
“皇上这次动作极快,也极隐秘,等到宣王反应过来时,必然大局已定。”
昭阳叹了口气,道。
“也算是未造成太大的影响,只是父皇肯定恨极了我。”
“现在肯定的恨的,等他发现蔺王次子的能力后,或许就不会那么恨你了。”
完全黑了下来,昭阳透过窗户去看夜空,半轮明月寂静的印在上,月光清亮而温柔,如流水一般,穿过窗户,静静地洒在房间里,为冷清的夜色平添了一丝朦胧。
她起身去关上窗户,再转身时,脸上已经挂起了笑意。
“你呢,什么时候走?父皇不知道能撑多久。”
徐言吞下嘴里的菜,转过身看着昭阳,道。
“陛下未必真的需要我。”
着昭阳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一只素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温柔道。
“徐言,你是怎么打算的?”
徐言反握住她的手,她身上有浅浅的花香,很好闻,徐言忍不住往前坐了些。
“我若没有打算呢?”
昭阳抚上他微润的发丝,对上他的视线。
“那你便是在等。”
徐言看着她笑了,终究是太子,就算是换上了女装,关在了内宅,也不代表她就是个没有思想没有智谋的妇人。他如实道。
“实话,我真的没有太大的把握,若陛下不想再见我或者仍旧恨我,我冒贸然回宫,只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昭阳笑着抚平他微皱的眉眼。
“他不会不想见你的,宣王没有那么好对付,宫里也没有如你一般做事周全的人,父皇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他还是需要你的。”
他们鲜少有这样亲近的时候,上一次更亲近的时候,还是在安国寺。徐言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温热的大手包裹着她柔嫩的手,触感极好。
他很喜欢昭阳的手,从还在宫中的时候就很喜欢。昭阳的手指圆圆嫩嫩的,就像孩子的手一样,娇可爱。以前迫于身份不敢动心思,而现在吗,徐言将她的手放在掌心把玩,越捏越觉得喜欢。
“还有关键的一点,陛下也想知道你的消息。”
“……”
尽管心里排斥,可徐言还是不得不问出那个问题。
“你想好了吗?等公布了新的储君就真的后悔莫及了。”
昭阳将手从他掌心抽出,按在他的肩上,俯身,极严肃地问他。
“你觉得我是个冲动,做事不计后果的人吗?”
掌心骤然一空,徐言还有些舍不得,视线跟着手走,一抬头,就看到昭阳正认真的看着自己,那一刻他无比确认,昭阳不后悔。他心里松了一大半,拉着昭阳的手让她坐到自己旁边。
“等公布了新的储君,我便找个机会回去,你放心,我们闯出的祸事,我一定会处理好。”
昭阳将头倒在徐言的肩上,主动握上他的手。
“你办事极周全,我放心的。”
徐言揽过她的肩,下巴温柔地蹭着她的发顶,屋内暖香四溢,徐言忍不住沉浸其中,恍惚中他想起了安国寺那一夜,昭阳也是这样靠着他,他们也紧紧地相依着。
不同的是心境,那时他初知昭阳的心意,震惊得无以复加,昭阳靠着他时,他只觉得不真实,内心很慌乱。不似今日这般,他心里是极松懈的,也比上一次主动多了。只不过他也只敢如此了,再多一点动作他也不敢做,不完全是因为他不愿让昭阳觉得他不尊重自己,还有一个原因,难以启齿的原因,他怕再亲密的动作会让他难以遮掩。
“怎么不让人在内院伺候?”
昭阳想到他问的应该是自己下午去外院传话的事,解释道。
“哦,我是怕内院有人会打扰你休息,就让他们暂时都出去了。”
“……嗯。”
……
“听你一个多月都没出去过。”
”嗯,没什么需要的,特殊时候,还是少出去的好。”
徐言继续把玩着她的手,道。
“明日去镇上去逛逛吧,去置办一点年货。”
“还去上次的酒楼吗?”
“那个酒楼来往人数众多,鱼龙混杂,最近还是不要去好,等过一段时间吧。”
“嗯。”
起酒楼徐言才想起来昭阳还没吃饭,立即起身拿过她的碗放在自己旁边,又夹了一满碗的菜。
“快吃饭吧,都快凉了。”
昭阳口地吃着,徐言看着也有了胃口,便慢慢地陪着她吃。
吃完饭徐言又陪着昭阳坐了一会,两人互相着这几日遇见过的有趣的事,徐言极自然地隐去了那些凶险,昭阳听着觉得有趣,时不时地捂着嘴笑。
直到夜色深沉,徐言才从主屋里出来,到东厢房门口时他还回头看了主屋一眼,那里大门禁闭,他却知道,她也在里面看着自己,十六年来,从未有过一刻,让他觉得如此满足的。
他爱的人,就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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