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沐眼疾手快地扶住软倒的念瑶,将她轻轻放在孙路身旁。
他看着少女即使在昏迷中也微微蹙起的眉头,那张褪去了伪装的清冷从容,显得格外稚嫩疲惫的脸,仿佛与许多年前那个总爱围着他和孙路喋喋不休的女孩重叠在一起。
一股暖意混杂着酸涩涌上心头。
他迅速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件宽大的、带有隐匿符文的斗篷,心翼翼地将昏迷的父女二人仔细地裹好,尤其心地避开了孙路胸前的伤口。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念瑶冰凉的脸颊时,动作顿了一瞬。
“你这丫头...当年可是能把白威那张黑脸念叨绿的...”花沐低低地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带着只有他自己能听出的笑意和怀念。
他弯下腰,一手一个,将昏迷的孙路和念瑶稳稳抱起。
昏迷的女孩安静地躺在他臂弯里,他感受着怀中那份意外的轻盈。
不像她爹那看似清瘦实则精悍的骨架子,这丫头轻得像一片羽毛,却让他感到沉甸甸的责任。
冰冷的雨水如同河倒泻,无情地冲刷着运河岸边这片狼藉的战场。
浑浊的泥水裹挟着碎裂的兵器残片和暗红的血污,在低洼处汇聚成令人作呕的水潭。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浓重的血腥气,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蛇腥,那是那些恐怖毒液留下的死亡印记。
冰蓝的灵力在他周身流转,形成一个无形的护罩,隔绝了所有风雨。
他最后看了一眼雨幕深处,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寅客城的方向,看到了那群少年少女们可能面临的险境。
下一刻,花沐的身影化作一道黯淡却迅疾的蓝光,如同逆流而上的流星,冲破重重雨幕,向着远离皇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原地,只留下被暴雨冲刷的战场,以及那无声诉着今夜惊变的悬浮在运河上空的幽暗孔洞。
雨,依旧滂沱,仿佛要将这世间的所有污秽与秘密,都冲刷干净。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看似普通、由两匹健硕黑马拉着的乌篷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远离运河战场的一条僻静巷深处。
车帘掀开,花沐的身影闪现,他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安全后,才心翼翼地将裹在斗篷里的孙路和念瑶送入温暖干燥的车厢内。
车厢内铺着厚厚的、柔软的雪貂皮毛垫子,隔绝了车板的冰冷。
一盏琉璃灯悬挂在角落,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暖黄色光芒,灯内燃烧着特制的安神香料,散发出令人心神宁静的淡淡草木清香,试图驱散这雨夜的阴寒与血腥。
一个面容极其普通、丢入人海便难以辨认的车夫坐在前面。
他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但坐姿却稳如磐石。
他回头对花沐微微颔首,眼神平静无波,却透着一股历经风霜的沉稳与可靠。
花沐站在车辕上,并未立刻进入车厢。
他转过身,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俊美却覆满寒霜的脸庞,洗去最后一丝犹豫与彷徨。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重重雨幕,望向皇城中心那片巨大的阴影,千机阁岛的方向。
此刻,浮明城上空,那象征着空明帝国最后一丝希望与秩序的、仅存的两盏九曜枢灯之一,在无数双或惊骇、或绝望、或贪婪的目光注视下,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地挣扎、闪烁了几下,最终,伴随着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无声的哀鸣,彻底熄灭。
随着最后一点光芒的消失,无边的死寂如同巨兽张开了吞噬一切的獠牙,彻底笼罩了那座曾经象征着无上权力与繁华的巍峨城池。
死寂,比暴雨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弥漫开来。
花沐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那不是笑,而是杀意凝结的冰锋。
他低头,最后看了一眼车厢内昏迷的父女。
花沐轻轻放下厚重的车帘,隔绝了外界的风雨与窥探。
他弯腰坐进车内,声音低沉而疲惫,仿佛承载了万钧重担,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斩钉截铁的命令,清晰地传入前方车夫的耳中:
“去该去的地方。”
车夫没有多问,一抖缰绳,黑马迈开四蹄,拉着马车迅速融入雨夜之中,只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很快便被瓢泼大雨彻底抹去痕迹。
马车疾驰,车厢微微摇晃。
琉璃灯的光芒在孙路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在他怀中衣襟的深处,那枚九瓣莲的微光,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极其微弱地却异常顽强地跳动了一下。
仿佛感应到了血脉的靠近,又仿佛只是生命本能在黑暗中的最后坚持。
“傻丫头...”花沐的低语如同最轻的叹息,“你爹的药酒自然是灵验的...但你的泪,也一样。”
“为了我私库里那棵破七色草,能追着我们念上大半,‘花叔花叔,七色草真的有用吗?真的能治百病吗?要是没用爹爹岂不是骗人了?他那么穷还买那么贵的东西是不是蠢?哎呀爹爹那么笨我得看着点他...’”
他模仿着记忆中童稚而急切的声音,在雨声里几乎听不见。
琉璃灯柔和的光芒在孙念瑶苍白的脸上投下光晕,那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覆在紧闭的眼睑上。
“现在倒好...”花沐拿出那块浸湿聊、绣着歪歪扭扭桃花的帕子,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她眼角的泪,语气复杂,“话少了,针却拿得这般稳准狠...连你爹都被你算计进去了。他要是醒着,准得跟我抱怨‘家贼难防’...”
他顿了顿,想起孙路此刻的惨状,嘴角那点微弱的弧度又化成了冰冷的线条,“老东西,你看你把孩子逼成什么样了?连撒娇耍赖都不会了...”
责备中,是深不见底的心疼。
马车在雨中疾驰,车厢微微摇晃。
花沐不再话,只是默默地将目光从念瑶沉睡的脸庞,转移到一旁孙路苍白的侧脸上。
他伸出手,指尖凝聚着极其微弱的、温和的星力,轻轻搭在孙路的手腕上,探查着那微弱起伏的脉搏。
同时分出一缕心神维系着孙念瑶体内被他强行注入的灵力,确保她陷入深层无梦的沉睡以修复传送阵法带来的巨大精神损耗。
在他怀中衣襟的深处,那枚令牌散发着刺骨的寒意,紧贴着他的心口,如同压在心头的一块沉甸甸的寒冰。
花沐的眼神掠过念瑶发间一枚样式极其朴素、甚至有些旧聊桃木簪子。
那也是孙路亲手用浸泡了药酒的桃木削刻的,和他送给花洛那枚一模一样。
远不如王震送的珠翠琉璃簪华美,当时还被两个丫头嫌弃地在背后偷偷撇嘴嘀咕“爹爹真抠”。
他记得孙路那会儿尴尬又无奈地摸鼻子,辩解着桃木辟邪养人。
如今,这枚被嫌弃的旧簪子,却被她仔细地插在发间。
车窗外,雨声如瀑,冲刷着马车疾驰而过的痕迹,也冲刷着这个多事之秋弥漫开的无尽血腥与阴谋。
寅客城、浮明城、千机阁岛,甚至这片土地更深处未曾醒来的恐怖,都如同这无边的雨幕,沉甸甸地压下来。
花沐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已无半分柔情与恍惚,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冰和决绝的杀意。
他拇指轻轻摩挲着手心里的令牌,声音低沉得如同结冰的深渊:
“骸涡宗...所有的账...该清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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