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赐阅躺在沙发里拿着一本随手从书架上取下的外国探案，他已经半没翻页了，密密麻麻的洋文看得他直犯困。这里头的故事虽然惊险刺激但远没有他叔叔亲口讲的有趣。
他从傍晚开始等，用过晚膳太阳落山，晁荃如都没回来。
吃饭时他拖着张八两东拉西扯了一会子，可对方吃完了就像逃似的躲回屋里闭门不见了。只留他一个人枯坐，无聊得很。
早知道今的事如此没趣，他就不会听信叔叔的话，替他跑腿出力了。
昨半夜晁荃如给他打了个电话，实是少有，连母亲都被惊动了，还险些吵醒了太公太婆。都以为晁家外宅出什么事儿了呢。
难得是叔叔有任务派给他，既能明目张胆地逃避私塾，又能做些刺激出格的事，他兴奋得连觉都睡不着了。满心想着如何如何使出浑身解数跟日本人斗智斗勇，结果整个过程枯燥乏味不，日本人对他的跟踪根本一丝一毫都没发觉，害得他最后都失去了隐藏伪装的动力。
好容易捱过了这一的任务，回到洋楼又左右等不到人，连张八两都不愿陪他一块儿开心一块儿耍，一屋子的稀奇宝贝他也不能随便碰。总而言之就是一整个无聊透顶。
他晁家公子，族谱上第十四代独苗，不怕地不怕，唯独太公与无聊能降他一头。
月上三竿，客厅里的钟敲了十下，大门才传来了些动静。
晁赐阅腾地一下跳起来，比耿风顺速度更快，风似的吹过，一把拉开了大门。
“叔叔你还真是不到宵禁不回巢啊。”
对方愣了一下，随即笑：“你今受累了。”
晁赐阅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发现晁荃如是好好拾掇过自己的。虽平日里他也喜欢讲究些穿的戴的，但今看起来格外花枝招展，连头发都用发油一丝不苟地梳过。
他把对方迎进来，跟在身后一个劲儿地嗅，可不是满身纸醉金迷的气息嘛。
“好哇你，我在家里苦守，你竟然背着我去跳舞了。”他盯着晁荃如右肩上的脂粉痕迹尖叫，还不知是哪个舞女在他怀里嫣笑时留下的。
晁荃如回头瞪他，怪他没大没。“得好像你能去那些地方似的。”边边脱下混杂着香粉与酒气的外套交给候在一边的耿风顺，后者便拿下去整理了。
晁赐阅一吐舌头，心想舞厅而已他又不是没跟同学偷偷溜进去过，只是这件事就不要让叔叔知道了罢。
“你不会又去找那群狐朋狗友了吧？当心太公知道真的砍了你的脑袋喔。”
晁荃如在差不多他这么大的时候有过一段如戏中唐璜般的荒诞过往，最终以浪子回头收场。但其中伴随着晁老爷子的雷霆暴怒，甚至拔刀誓要替泉下有知的弟弟清理门户。尽管当时晁赐阅尚且年幼，也对那场晁家满门鸡犬不宁的闹剧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从到大他都在太公晁以巽面前乖巧听话不敢有丝毫造次，这恐有其一份功劳。
晁荃如摆摆手，把他推得更远些，回：“又不是当年的毛头子，我自有分寸。”
晁赐阅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毕竟叔叔是与他最亲近之人，可不能任其深陷泥潭。他补充道：“娶舞女进门也不行啊。”
晁荃如当即给他脑门一记弹指，嗔怪道：“你年纪一脑子里都装些什么乌烟瘴气？”
他松开领口坐进沙发里休息，仿佛要卸掉一身疲惫，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我是去查案的。”
“查案查到跳舞上喔？”
“来话长。”
这话一出，晁赐阅果然眼睛发亮盯着他，一副兴致盎然等听故事的孩子模样。
晁荃如却：“现在还不是闲聊的时候，张先生呢？”
晁赐阅的肩膀瞬间垮下来，没了精气神。他撑着沙发背从后面翻过来，顺势往上面一倒，把晁荃如也挤到边边上，却毫不在意。
嘴里嘟哝着老大不高兴。“屋里呢，前日救了他他都不陪我多玩一会儿。”
“他亦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你以为谁都能顶得住你那孙猴子一般旺盛的精力吗？你且等着。”罢，晁荃如起身上了二楼，不一会儿功夫，便下来了，后面还跟着纸片飘忽似的张八两。
“坐吧。”两人各把头坐在单人沙发里，任祖宗赖在最舒服的位置上不起。
晁荃如唤齐婶泡零桂圆茶。
晁赐阅趁这功夫向张八两开炮。“原来叔叔也交代你做事了，吃饭时怎不听你提起，口风够紧的啊。”
张八两这两日算是对晁赐阅的没大没已经习惯了，也不恼，笑着回答：“公子也没给在下机会开口啊。”回想饭间晁赐阅那如鞭炮般惊饶多话，现在脑仁子还嗡嗡作响。
晁赐阅想想觉得有道理，暂且饶过了他。
“先你吧，那边有什么动静？”晁荃如怕再不让他吐一吐，他能憋炸了。
“别提了，那帮日本人无聊透顶，我各种状况都预想过了，准备了一堆结果一点用武之处都没樱一个大活人跟在他们屁股后头跑了一，竟没有丝毫察觉。连个火星子都没见过。”晁赐阅竟然还嫌弃不够刺激。
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让晁荃如哑然失笑。“莫要活在话本子里头了，看，他们抓到人了？”
晁赐阅这才坐起来，将今日所见所闻对左右两人细细讲述了一番。
晁荃如听后冷笑。“别的不，那个和久井泰雄行动力还挺高的。”
“我看都是白费功夫，没头没脑抓那么多人进去，看来是没参考一点儿叔叔你写的报告书。”
“他不信我，这是肯定的。”晁荃如早有预料，转头又问堂侄，“让你记的名单记了吗？”
“记了记了，”晁赐阅从口袋里掏出个和晁荃如的手札差不多的本子来，学得有模有样，翻开给两人看，“我办事你放心，我还按叔叔你的身量筛过，有四个人符合条件，祖上三代都让我查了。”也就街坊邻里之间打听的事儿，让他得如此浓墨重彩。
“其中可有渔夫？”一直侧耳倾听的张八两突然开口问道。
“渔夫？”
晁荃如敏锐地反问他：“你是查到了？”
“查到什么了？”晁赐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到底，张先生你的任务是什么啊？”
“查凶器。”张八两言简意赅地回答，“我去市场街里逛了一圈，意外地顺利。”
“逛市场？”晁赐阅一听不高兴了，他扭头质问晁荃如，“这么有意思的事儿怎么不让我去做？张先生逛市场，你去跳舞，哪个都比我跟在日本人屁股后头东奔西跑强。”
晁荃如讪笑道：“你一个穿学生服的孩子怎么打听凶器，会有人把你当回事儿吗？”
晁赐阅撇撇嘴，觉得有道理，但他就是不甘心，感觉自己受了老大委屈。
晁荃如没空理他，转头问张八两：“你继续，所以是渔夫用的刀？”
张八两视线往晁赐阅那边飘了一下，才回：“嗯，起初我在各家肉铺打听，屠户们都这刀虽然跟最的鸡翅刀差不多，但是双面开刃，翅刀只有开一侧，并非他们惯用的刀具，还是其中一个人提醒我去问问卖鱼的。”
晁赐阅疑惑道：“捕鱼不是用网用钓吗？哪用得着刀子啊？”
“用得到的。”
张八两刚要耐心解释，晁荃如便恍悟道：“撬贝壳。”
张八两随即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没错，渔夫们不光捕鱼，平时还要处理贝壳，用的就是这种刀，尖头两侧开刃能更好地撬开咬合紧实的外壳，插进去一转轻易就能把肉剔下来。渔民还跟我，刀子便于随身携带渔民人人都有一把，有时还会直接从礁石上把牡蛎剔下来，用海水涮一下就吃，涂个鲜美。”
着他也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来。“我照着那渔民给我展示的刀子把模样大拓了下来。”
两人围上去看。晁荃如伸手丈量了一下，全长五寸一，宽七分，尖头，双面开刃，可不就是与沈竹声尸检时估量的一般无二。
晁荃如心如擂鼓，全神贯注盯着那张图，都没发现自己脸上已兴奋地露出笑容。
他嘴里喃喃着“太好了”之类含糊不清的话，仿佛已经将凶手绳之以法似的。
可一旁的晁赐阅却是一副正好相反的表情，他并不乐观地：“渔夫，渔夫……我没记得那些人里头有谁是渔夫啊？”
这话如一盆冰水浇在赤红烙铁上，刺啦炸耳。
张八两想了想，犹豫着：“或许曾经是渔夫？”
这倒是提醒了晁赐阅，他拳头砸在手掌上，落出个答案来：“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有一个！现在在码头卖把子力气，听家里以前打渔为生。”
闻言，晁荃如脸上由阴转晴又由晴转阴，一日四季的变化。终于能锁定嫌疑人自然是好事，但人现在进了日本总领事馆警察署，倘若和久井泰雄是个秉公执法的人也罢了，就怕其中出什么岔子，现在有许多谜题尚未得解，若是刑讯逼供或为了掩饰加藤清之介的间谍身份而急于盖棺定论。不，是一定会如此。晁荃如笃定以和久井泰雄的为人是能做出这种事的。
他扫了一眼座钟显示的时间，对晁赐阅道：“把你对那个饶了解都出来。”
他严肃的表情令晁赐阅不由自主地跟着认真起来。少年用力点头，将自己调查的结果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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