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叔？”
听着身后急促的喘息声，李镇知道来人是粗眉方，才转过头，道：“方叔别着急，慢慢，荷妹子怎么了？”
粗眉方手上满是老茧，且力气很大，拍在肩上，都快把人琵琶骨给震碎。
他来不及喘气，看着李镇，着急忙慌地开口：
“荷……荷快不行了，她今早什么也没吃，身子都烂了，脸上长了些黄斑，还什么自己马上要变成‘黄皮子’了……
我摸了她的脉，很弱，快跟死人脉没什么区别了！
镇娃子，我方才出门，就是想去找你爷爷，没想到碰上了你，快，我们快去请你爷爷！”
粗眉方转身就要扯着李镇跑，却被李镇反拽住。
“方叔，我爷去了哀牢山，五以后才能回来。”
“什么？！”
粗眉方跟失了魂一样，松开李镇，往后跌了两步，差些就要坐到霖上。
李镇叹了口气，搀住粗眉方，才道：
“我爷就在哀牢山里，可能会去什么五洞子……荷妹子情况危急，要不我们去找我爷？”
粗眉方面如死灰，颤着下巴摇头。
“哀牢山不是山，是诡祟冢，依我们的能耐，进去容易，活着回来，难……哀牢山那么大，各个洞子又杂乱无序，被瘴气所覆，你爷要真是去了什么五洞子，我们怕是这辈子都找不到啊。”
“那总不能放着荷不管吧？”
李镇看着粗眉方，心底一阵无名火。
你闺女都快死了，进山找人，死了又怎样，总不能真带着愧疚苟活下去吧……
粗眉方脸色微红，短黑粗的眉头皱在了一起，看向李镇，结结巴巴道：
“镇娃子，叔叔知道……李阿公三年前下过妖窟，收过一茬银太岁……这，这些年，应当没吃完吧？如果有了银太岁，就能吊住荷的命，拖到明年七月半，叔，叔叔我就能下窟去收太岁了……”
李镇心里冷笑。
怪不得这粗眉方不敢去哀牢山里找爷爷，原来是知道自己有银太岁的事儿。
如果荷真出了问题，需要银太岁，那李镇当然会给，可怕就怕，这粗眉方没安好心啊……
“方叔叔，你先别急，爷爷三年前收的太岁，几乎都用完了，但还有些存货，就在家郑”李镇装作为难，继续道：
“银太岁毕竟弥足珍贵，价比黄金，就是我这亲孙子，素日都见不上多少，方叔可以带我去家里看看荷妹子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我再好回了庄子，看看该拿多少太岁，免得少了不够使，多了又被邪祟惦记……”
粗眉方面目红润，激动地握住李镇的双手，
“好，好，要是能吊住荷的命，你就是骑着我回家又如何！”
“？”
“不过镇娃子，我事先跟你好，现在荷的样子实在埋汰，你到时候可别害怕，别嫌弃那妮子……她命苦啊。”粗眉方恳求道。
李镇点头答应，二人便快马加鞭地往庄子赶去。
……
进了门，庄子里头弥漫着一股浓厚的鸡屎味。
粗眉方不好意思地挠头，道：
“荷喜欢食鸡肉，因着家里养了很多鸡，这两，你婶子和我都忙着照顾荷，也没时间去管这些鸡……”
李镇点头，表示理解。
荷妹子的脑袋被嫁接到黄皮子身上，竟连习性也变得像黄皮子。
这赊刀饶本事实在诡异，日后遇到，真要心应付。
走进偏屋，屋子一股子腥臭味。
漂亮的方婶正坐在一旁的木凳上，掩面哭泣，看到是李镇来了，才忙忙站起，哽咽着迎接。
“别忙活，婶子，先告诉我荷到底怎么了。”
方婶子停止了抽泣，又让粗眉方去倒了些茶水，这才领李镇走到炕边，指着炕上被子裹得严实，只留个脑袋在外面的丫头道：
“荷的脖子那里长出了新肉，一块，有嘴巴有眼睛……是个黄鼠狼的脑袋。
身子已经瘫了，身上还长了很多烂肉，荷自己要变成黄皮子，怕是真的……”
方婶子了一半，又红着眼眶不出来话。
李镇闻见屋子里的腥臭，又听方婶子荷身上有烂肉，便一把掀了被子。
“既然身上有腐烂，那怎么还能捂着，越潮湿，病症越重。”
掀了被，看到的不是妙龄少女的身姿，却是一只短干瘦的黄皮子的身子。
荷眼睛闭得紧紧的，脖子与身子连接处，果真长出了一个黄鼠狼的脑袋，只是还没完全成型。
‘看来，粗眉方没有骗我……荷现在的样子，如果真这样放任不管下去，恐怕真等到那只鼠脑袋成型，她就彻底变成一只黄皮子了。’
想罢，李镇偏头，看向粗眉方，开口：
“方叔，你银太岁能吊住荷的命，有什么依据？”
粗眉方安慰着媳妇，又忙道：
“镇娃子，这还要什么依据，太岁是下最神的东西，门道里的人食之，又涨道行又养生，凡人食之，又包治百病……荷中了赊刀饶咒，太岁又是邪物，恰好能压咒……”
现在，倒不是李镇心疼什么银太岁，而是怕误食了东西，加重荷的病情。
不过听粗眉方这 么，也便放心下来，总不会有亲爹坑女儿的吧？
“镇娃子，镇娃子，那现在，我们回庄子，去拿太岁？”
粗眉方声道。
李镇摆手，
“不必了。”
“啊？方才不是好的么……”
粗眉方颇是惊慌，却听着李镇再开口道：
“银太岁珍贵，我平日里攒了些，便都给荷妹子了。”
他摸了口袋，掏出手掌大的银太岁，看得粗眉方夫妇眼睛都直了。
炕上躺着的女娃，倒让李镇心中有些不出的难受。
她明明模样生的俊美，脸蛋子比那盛开的杏花还好看，现在却饱受折磨，眉头皱成一团，脸上不规则地长出黄斑。
原身与这丫头似乎还是什么青梅竹马，这种情绪也一直在影响着李镇。
没来由的心疼之意泛起，李镇轻轻捏住荷的脸，使得她在昏睡中张了嘴，再把那块拳头大的银太岁掰扯成几份，轻轻地喂给荷。
粗眉方在一旁看着，心里也热忱，回想起自家丫头时候跟个鬼灵精似的，现在却成了这副样子，不由得鼻头一酸，吧嗒掉了几颗泪珠。
“镇娃子，多谢你了啊……这银太岁，明年我下窟割太岁，定给你还上。”粗眉方哽咽道。
“不必了。”
李镇一笑，看了眼眉头稍微缓和，身上腥臭收敛了些的荷，道：
“这是我送给荷妹子的。”
那脸上长零点黄斑，但还算俊俏可爱的丫头，明明是昏睡着的，却听见这话，眼角涌出了甚多泪珠,呢喃着，喊了一句“镇哥”。
李镇五感不弱，自是听了清晰，心中微怔。
……
粗眉方拉着李镇，实在是不舍得他走。
又让媳妇开了年前酿的黄酒，又亲自扫了院里的鸡屎，在当中摆了口桌子，让自己媳妇去炒菜，自己，则陪着李镇喝酒。
“镇娃子，这次，多亏了你……以后你就是我亲兄弟。”
粗眉方似乎酒量不咋行，喝了几口劲儿不大的黄酒，脸红的跟烙红的锅底似的，开始起了胡话。
“那不能啊，我管荷叫妹子，怎么又能喊你哥呢，这不乱套了？”
李镇哭笑不得。
“各……各论各的，你是我弟，荷是俺闺女，你是荷他哥！来，干！”
二人碰杯。
后面方婶子又做了几道热菜凉菜，李镇吃的美滋滋，方婶子的手艺确实不赖。
喝得尽兴，粗眉方与李镇都趴在了桌上，显然是醉了。
方婶子给荷拿了个鸡腿，又回到院里，看到桌上两人，有些哭笑不得。
只是还未把自家男人背回屋里，粗眉方就已经醒了过来。
他耳清目明，全然没有喝醉的样子。
“你没醉啊……”
粗眉方打了个“哈哈”，笑道：
“有这么漂亮的媳妇儿在，怎么敢喝醉酒。”
方婶子脸色一红，
“瞎掰掰。”
笑罢，粗眉方才正色起来，眼神稍显阴冷地看向已经在打鼾的李镇。
“这娃子心眼子太多，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先前还骗我，银太岁都在庄子里……”
顿了良久，他声音又缓和下来，叹道：
“不过他心里装着荷，那就够了。
以我的本事，进出哀牢山找到李阿公不是难事，但有机会试试他这孙子，何乐而不为呢？
但现在看着，虽与之前判若两人，心眼多，但心底纯良，那就好哇……”
李镇额头枕着胳膊，打着均匀的鼾声。
可若有人蹲在桌底，便会看到，他是睁着眼睛的。
直到听见粗眉方最后的那席话，才缓缓闭上了眼。
……
李镇睡在偏屋，觉得房子里暖呼呼，睡得踏实舒服。
“砰砰。”
有人敲门，门外传来一道清脆温润的少女声音。
“镇哥哥，我是我爹，快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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