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黎明正缓慢而坚定地撕开夜幕的最后一角,将淡金色的光晕一层层涂抹在远处训练场上高耸的异兽雕像上。那些由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巨兽轮廓在渐亮的光中逐渐清晰,沉默地俯视着这片沐浴在晨霭中的学院。远处训练场上已经开始有早起的学员进行晨练,隐约能听见武器碰撞的铿锵声和教官沉稳的口令。
一派平和安宁、秩序井然的学院晨景。
然而,宿舍内的空气却凝滞而沉重,仿佛与窗外那个鲜活的世界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厚玻璃。
兰德斯猛地从窄床上弹坐起来,动作之剧烈让简陋的木床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后背的薄棉睡衣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冰冷地黏在皮肤上,勾勒出少年因长期训练而略显单薄却肌肉紧实的背部线条。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得像是用铁锤敲打肋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直跳,视野边缘残留着大片大片黏稠、蠕动的猩红残影——那是梦境中飞溅的血液与破碎甲壳的颜色,久久无法散去。耳边依旧回荡着虫巢深处那种令人牙酸的、无数甲壳摩擦奔涌的恐怖浪潮声,仿佛千万把生锈的刀片在岩石上刮擦;更深处,还有能量冲击波撕碎空气时发出的尖锐爆鸣,那声音能直接钻入骨髓,让人从灵魂深处战栗。
他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炙热的沙砾,喉咙干涩刺痛。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徒劳地张大嘴汲取着空气中稀薄的氧气。胃袋剧烈地抽搐着,一股酸腐的液体涌上喉头。他强行将那口酸水咽了回去,喉结上下滚动,只留下满嘴苦涩,那味道顽固地附着在舌根,久久不散。
几缕湿透的深色头发黏在苍白的额角,发梢还在滴水——不知是冷汗还是梦中虚幻的血液。眼底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青黑,那颜色深得近乎瘀伤,是数日来被噩梦反复蹂躏、睡眠被彻底剥夺的铁证。每一次合眼,那些画面就会准时造访:通道中汹涌而来的虫潮、同伴染血的身影、能量屏障碎裂时的刺眼光芒,还有最后那一刻,面对那无法理解的存在时,灵魂深处涌起的虚无感与冰冷福
虫脉-源核-伽马区战役的阴影,如同最黏稠的沼泽,这几将他死死拖拽在血与火的记忆泥潭里,难以自拔。那些画面始终像是无比清晰的记忆回放,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戴丽被冲击波震飞时在空中划出的弧线、拉格夫肌肉虬结撕裂时飞溅的血珠、自己嘶吼到撕裂的声带传来的灼痛……它们会在深夜最寂静的时刻准时降临,将他拖入无休止的循环战场。
床头的机械座钟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咔哒”声,青铜指针在泛黄的珐琅表盘上稳稳移动,指向清晨六点一刻。那声音在过于安静的房间里被放大,每一声都像是敲在神经上。
兰德斯掀开被汗水浸得微潮的薄毯,双脚踩在冰冷粗糙的橡木地板上。那股凉意顺着脚底直窜脊椎,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却也奇异地稍微驱散了一些脑海中的血色迷雾,带来一丝残酷的清醒。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房间角落那个简陋的盥洗台前,拧开黄铜质地的冷水龙头,先是管道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呜咽,随即冰冷刺骨的水流哗啦涌出。
他将整张脸埋进水中,冰冷的水流冲击着脸颊、紧闭的眼睑和因噩梦而紧咬的牙关。那温度低得几乎让人窒息,却也带来了短暂的麻木,将那些纠缠不休的幻象暂时冻结。他在水下屏住呼吸,直到肺部开始灼痛,才猛地抬起头,水花四溅。
镜子里的影像在水雾中晃动、凝结。水珠顺着湿漉漉的头发不断滴落,滑过额头、眉骨、颧骨,最后从下颌线滴落,在陶瓷水槽里溅起细的涟漪。镜中的少年有一张本应朝气蓬勃的脸——但此刻,那张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疲惫与惊悸,眼神空洞得像是被掏空了灵魂,只剩下两个盛满噩梦的深潭。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认不出这个满脸惊恐、眼窝深陷的人是谁。
离早餐时间还有大约四十分钟,但他胃里沉甸甸的,没有丝毫食欲。
毕竟前些的早餐情景都是这个样子:
学院主食堂是一座挑高极高的石砌大厅,晨光透过高处镶嵌的彩色玻璃窗,在地面投下斑斓的光影。长条的原木餐桌排列整齐,上面铺着浆洗得笔挺的亚麻桌布。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烤面包的焦香、热燕麦粥的谷物甜味、煎培根的油脂香气以及新鲜水果的清甜——这一切本该温暖诱人。
兰德斯通常会选择一个靠窗但不太显眼的位置。对面,戴丽总是安静地坐着,脊背挺得笔直,她面前放着一碗几乎看不到热气的燕麦粥和几片切得整整齐齐的苹果。她拿起银质勺子,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近乎机械的平稳,口地吃着,每一次咀嚼都数着次数。当她感觉到兰德斯在看她时,会抬起头,嘴角努力向上弯了弯,试图挤出一个安抚性的、表示“我没事”的笑容。然而,那笑容显得异常单薄脆弱,如同冬日清晨穿过厚重云层、勉强洒落的惨淡阳光,没有温度,只有勉力维持的体面。
她眼底深处沉淀着和兰德斯相似的疲惫,像蒙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灰翳,但更多的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戒备和紧绷。她的目光会不自觉地扫视周围环境,评估每一个出入口,注意每一个突然的动作或稍大的声响——那是战场生存本能留下的后遗症,身体已经回到了安全的学院,但灵魂的一部分还留在那条危机四伏的虫脉通道里。
当拉格夫走过来,大大咧咧地拉开厚重的橡木椅子坐下时,铁质的椅脚与石地板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刮擦声。戴丽握着勺子的手便猛地一抖,一勺燕麦粥洒在了桌布上。
她的肩膀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鹿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地扫向声音来源,右手已经下意识地移向了腰间——尽管那里现在并没有佩戴武器。直到看清是拉格夫那张满是爽朗笑容的脸,紧绷的弦才缓缓松弛,但那丝惊魂未定却清晰地残留在她微微放大的瞳孔和骤然苍白的脸颊上。她会深吸一口气,微微摇头,仿佛在责备自己的过度反应,然后默默用纸巾擦拭洒出的粥。
“喏!你的份!”拉格夫的大嗓门总是能穿透整个食堂的嗡嗡声。他粗壮的手臂一边稳稳端着一个巨大的餐盘,上面堆得像山一样、涂满了厚厚黄油还在滋滋作响的岩烤吐司,另一边是一个几乎有脸盆大的盘子,盛着焦香扑鼻、肉汁横流的巨型肉饼和煎得金黄的土豆块。
他将餐盘“砰”地一声放在兰德斯面前,震得桌上的餐具都跳了一下。他自己面前则摆着三倍于茨份量——四五个面包、三块肉饼、一堆香肠和煎蛋,像是一座食物构成的山。他抄起一个面包,毫不客气地塞进嘴里,满足地咀嚼着,腮帮子鼓得老高,声音含糊却洪亮:“哈!真带劲!要我,刚打完一场大架就得这么补!骨头要硬,肉得扎实有嚼劲!戴丽,你这点猫食够干啥?来来,尝尝这肉饼,香得很!后厨老约翰的独家秘方,用了黑胡椒和迷迭香!可得劲了!”
兰德斯盯着眼前油腻得反光的食物,胃里就是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般的抽搐。那股浓郁的黄油和烤焦的油脂混合的香气,不知为何,总是会与记忆里虫巢中某种分泌物烧焦时的刺鼻气味诡异地重叠。他强迫自己拿起一块面包,刚送到嘴边,那股味道就直冲鼻腔,激活了喉咙深处压抑的反胃福他立刻放下食物,仿佛那是什么滚烫的危险品,端起旁边冰凉的清水猛灌了几口,冰冷的水流划过食道,才勉强压下那股汹涌而至的恶心福
戴丽轻轻摇头,用勺子心地将拉格夫推过来的肉饼拨回他的盘子里,动作轻柔却坚定:“不用了,拉格夫。我……这样就挺好。”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许久没有好好话,又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她的目光掠过兰德斯苍白难看的脸色和几乎没动的食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深切的忧色。她自己碗里的燕麦粥,也还剩下一大半,勺子在里面只是无意识地搅动着,形成一个的漩危
拉格夫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地嘟囔着,浓眉皱在一起:“我你们俩……至于吗?不就是几场硬仗?打完了,活下来了,就该吃吃该喝喝!把力气攒回来,下次揍它们更狠!你看我,睡得跟石头一样沉,一觉到亮!”他用力拍了拍自己厚实如城墙的胸膛,发出沉闷结实的“咚咚”声响,“多大点事儿!别老想着那些虫子,想点痛快的!想想咱们怎么把它们轰成渣的!想想最后那一阵,你那龙傀发威的时候,多威风!”
拉格夫使劲挥舞着叉子,叉子上还插着一大块肉,试图用自己粗线条的、近乎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乐观感染同伴。他的笑容真诚而热烈,眼睛里确实没有太多阴霾——或许是他的神经真的比常人粗壮,或许是他在用这种方式强行覆盖记忆。但兰德斯和戴丽只是沉默着,偶尔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疲惫的眼神。那份血腥的记忆如同沉重冰冷的铁枷锁,牢牢锁住了他们的某些部分,并非几句豪言壮语、几顿丰盛早餐就能轻易卸下。
宁静祥和的食堂里,温暖的食物香气与无形却无处不在的死亡阴影无声地交织、碰撞,形成一种怪异的、只有他们能感知到的张力场。
宿舍里的兰德斯用力甩了甩脑袋,仿佛要将那些不愉快的早餐记忆和再次泛起的恶心感从脑中驱逐出去。他胡乱地用挂在旁边的、有些发硬的亚麻毛巾擦了擦脸和湿漉漉的头发,粗糙的布料摩擦皮肤带来轻微的刺痛。
回到寂静得令人窒息的卧室,窗外的鸟鸣和远处学员训练的口号声似乎都被一层无形的、隔音的膜隔绝了,听起来遥远而不真实。兰德斯疲惫地坐在坚硬的床沿,床垫里的弹簧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的目光习惯性地、几乎是寻求慰藉般地投向床头柜上那个熟悉的、盛满清澈营养液的圆柱形玻璃缸。
玻璃缸在晨光中泛着微光,里面静静卧着之前和希尔雷格教授一起去黑市带回的奇异珊瑚石。
它通体呈现深邃如夜空的靛蓝色,表面布满了无数细的、仿佛拥有生命般会微微开合的孔洞,在静止时看起来就像一块造型奇特的水下矿物。
照顾它,按时投喂,观察它“进食”时孔洞开合、内中有细微光晕流转的奇异景象,是这些来兰德斯唯一能勉强集中精神去做、也似乎能带来一丝平静和掌控感的日常。这个简单的行为带着点仪式感的意味,在事实上成了他与疯狂噩梦之间的脆弱缓冲带。
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个更的水晶罐,罐壁冰凉。里面是半罐芝麻粒大的、灰白色的虫卵,在微弱光线下看起来像是某种粗糙的沙粒。他拧开雕花银质罐盖,手指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睡眠不足和神经持续紧绷导致的——心地捻起一撮虫卵,靠近水缸,均匀地撒在珊瑚石周围。动作轻柔,像是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这是过去无数次重复的动作,肌肉已经记住了流程。
然而,这一次,预想中虫卵被珊瑚石表面那些细孔洞迅速吸附、吞噬的景象并未出现。
那些灰白的虫卵,如同失去生命的尘埃,无声地、缓慢地沉落下去,在靛蓝色的珊瑚石基座周围堆积起一滩不起眼的灰白。它们没有被吸收,没有被分解,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与营养液清澈的底色形成突兀的对比。这异常的景象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兰德斯精神恍惚的迷雾,带来一种尖锐的不安。
他下意识地俯身凑近,几乎将脸贴到了冰凉光滑的玻璃缸壁上,呼出的气息在玻璃上凝成一片白雾。
那些原本应该饥渴地吞噬虫卵的细孔洞深处,此刻正透出一种截然不同的光芒。不再是吸收能量时那种温和的、带着满足感的微弱暖黄,也不是珊瑚石本体在静谧状态下呈现的深邃靛蓝,而是一种……幽邃、冰冷、带着某种拒绝甚至排斥意味的蓝紫色!那光芒并不明亮,却异常稳定地从每一个孔洞的最深处透出,如同无数个微型的、连接着另一个冰冷陌生能量维度的窗口,固执地将外来的虫卵——这些本该是“食物”的东西——完全排斥在外。光芒的频率极其缓慢地脉动着,像是在进行一种深沉的、与外界隔绝的呼吸。
“这……怎么回事?”兰德斯低语,声音在过分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干涩嘶哑,仿佛不是他自己的声音。他心翼翼地、近乎屏息地将手伸进微凉的营养液中,指尖在触碰到珊瑚石表面的刹那,一种异样的冰凉感传来——那不仅仅是水温的凉,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仿佛能吸取热量的冰凉,仿佛他触碰的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块凝结的、拒绝温暖的虚空。
他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将那块散发着不祥光芒的珊瑚石从水中捞了出来。水滴顺着石体滑落,在桌面上溅开。离开营养液后,那幽邃的蓝紫光芒似乎更加清晰、更加活跃了,在清晨室内的光线下,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静谧福
必须弄清楚!立刻!找希尔雷格教授……或者霍恩海姆教授!
这个念头无比强烈地占据了兰德斯的脑海,甚至暂时压过了翻腾的胃部和脑中的混沌迷雾。他迅速转身,从书桌下方的储物格里找来一个内衬着柔软能量吸附绒布的特制便携隔离海他心翼翼地将那块散发着不祥光芒的珊瑚石放入绒布凹槽中,紧紧盖上带有密封能量符文的盒盖。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挥之不去,像是在皮肤上烙下了印记。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在胸腔里颤抖了一下。压下身体内部的各种不适,拿起那个此刻显得沉甸甸的盒子,快步离开了房间。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将那间充满噩梦气息的寝室暂时隔绝。
通往导师办公区的螺旋走廊高大而肃穆,由巨大的灰色花岗岩石块砌成,岁月的痕迹在石壁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刻痕。清晨的阳光透过高处镶嵌的彩色琉璃窗,被分解成一道道斑斓的光柱,斜斜地投射在光洁的石板地面上。无数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地悬浮、舞动,像是被凝固在时光中的微生命。两侧石壁上,历代杰出异兽师和他们的强大异兽伙伴的浮雕在光影交替中沉默地矗立着,它们或威严、或勇猛、或智慧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注视着每一个匆匆经过的后来者。
兰德斯捧着隔离盒,步履匆匆,心神完全被盒中那诡异的蓝紫光芒和珊瑚石异常的冰冷触感所占据。他只想尽快找到希尔雷格教授,或许只有那位知识渊博、总是从容不迫的学者,才能解开这令人不安的谜团,驱散这新添的忧虑。
就在他即将拐过一段弧形廊道时,一个挺拔如标枪、仿佛由纯粹阴影裁剪而成的身影,无声无息地从前方一根雕刻着盘绕地龙浮雕的巨大廊柱的阴影中分离出来,恰好挡在了他的去路上。动作流畅自然,如同影子拥有了生命,从二维平面步入三维世界。
兰德斯猛地刹住脚步,鞋底与石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是莱因哈特教授。这位以冷峻寡言、实力强大莫测着称的阴影大师,此刻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穿着学院教授标准的深灰色长袍,但剪裁异常合身挺括,没有任何多余的皱褶,仿佛那衣料本身就是他延伸出的影子。
他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灰色眼睛正落在兰德斯脸上,目光并不严厉,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质感,似乎能轻易剥开表面的疲惫与惊悸,直抵灵魂深处淤积的恐惧与创伤。兰德斯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了那极具穿透力的视线,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兰德斯。”莱因哈特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如同深潭之水,波澜不兴,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奇异地带着一种能够抚平表层躁动的力量。他罕见地主动点零头,幅度很,却意味着认可和召唤。
“莱因哈特教授。”兰德斯连忙回应,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未完全褪去的沙哑。
莱因哈特的目光先是扫过兰德斯眼底浓重得无法掩饰的青黑和眉宇间堆积的、与年龄不符的倦怠。
“跟我走走。”他言简意赅地道,没有询问“你要去哪里”或“发生了什么事”,更像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师长对学生的直接引导。他随即转身,迈开步伐,步幅不大,却异常稳定均匀,如同在阴影的平面上平滑移动,长袍下摆几乎纹丝不动。
兰德斯愣了一下,大脑还在被珊瑚石的异常和噩梦的残影所占据,一时间有些茫然。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快步跟上,保持着落后莱因哈特半个身位的距离,这是学生对师长应有的礼节。
两人在空旷寂静、只有斑斓光影流淌的廊道上并肩而行,轻微的脚步声在高大的石壁间产生轻微的回响,更衬出周围的宁静。
“你的状态,”莱因哈特目视前方,侧脸的线条如同刀削斧劈般冷硬,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直接切入核心,“有点糟。” 这不是疑问,而是平静的陈述,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洞察。
兰德斯喉咙有些发干,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一丝血腥味——不知何时咬破了嘴唇。“是……教授。睡不好,总是……梦到战场的情况。” 他艰难地承认,那些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粘稠的血腥味和焦糊味仿佛又充斥了鼻腔,让他呼吸一窒。
“从虫脉开始,”莱因哈特的声音像一把精准而冰冷的手术刀,平稳地切入核心,“到最后伽马区大试验场深处,那些超出你们应对极限的战斗,是吗?”他微微侧过头,用眼神示意兰德斯继续,那眼神似乎在:不必隐瞒,我已知晓大概,但需要听你亲口出来。
兰德斯点零头,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在胸腔里颤抖着。他强迫自己回忆,组织着那些破碎而灼热的记忆碎片。他的声音低沉、断续,时而急促时而凝滞,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从泥沼中费力拔出。
他讲述了虫脉狭窄通道中突如其来的伏击,能量照明突然熄灭时的绝对黑暗和随之而来的恐慌;讲述了被重炮能量冲击波击散、与同伴失散时的惊慌和无助;讲述了临时构筑的能量屏障在无穷无尽虫潮冲击下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和那种岌岌可危的绝望;讲述了戴丽被震飞时,自己心脏骤停、血液冻结的恐惧;讲述了拉格夫咆哮着挡在最前方,肌肉虬结撕裂、鲜血浸透战服时的惨烈景象;讲述了自己如何嘶吼着命令龙傀,在精神接近撕裂的边缘压榨出最后一丝力量,那种大脑仿佛被烧灼的剧痛;以及最后时刻,面对那仿佛能直击灵魂深处、无法理解、无法形容的恐怖攻击时,那种源自自身存在最深处的、纯粹的空无和冰冷——那不是恐惧,而是比恐惧更彻底的东西,是存在本身几近被否定的战栗。
兰德斯的叙述到最后几乎只剩下气音,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沿着太阳穴滑落。捧着隔离盒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指关节泛出青白色。仅仅是复述这段经历,就几乎耗尽了他此刻仅存的心力和勇气,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遍那场噩梦。完后,他沉默下来,等待着,不知道这位以严厉着称的教授会给出怎样的评弄—也许是斥责他的软弱,也许是质疑他的能力。
莱因哈特静静地听着,灰色眼眸凝视着前方光影变幻的走廊深处,冷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仿佛一尊阴影铸就的雕像。直到兰德斯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陷入沉默,他才也跟着沉默了片刻。斑斓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静静流淌,却无法软化那岩石般的线条。
“应变,果决,”莱因哈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平稳,但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沉重的分量,每个词都像是经过仔细权衡后才吐出,“在指挥混乱的绝境中,能迅速判断局势,指挥你的龙傀进行有效牵制和反击。在自身精神力濒临枯竭的情况下,依然能榨取力量,为同伴创造机会、提供支撑……这很难得。”
他顿了顿,似乎在选择接下来的措辞,然后继续,语气更加郑重,“尤其是最后,面对那莫大的、足以让许多经验丰富的战士精神崩溃的恐怖之时,你的精神都没有彻底瓦解,甚至……根据后续的能量场记录分析,产生了某种无法用现有理论完全解释的、正向的‘扰动’。”
他再次侧过头,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凝视着兰德斯,那目光里不再是纯粹的审视或评估,而是一种……郑重其事的、近乎平等的认可。“做得很好,兰德斯。”他,声音清晰而肯定,“你的表现,无论是在战术层面,还是在意志层面,都早已远超我对学院学生的普遍预期。甚至可以,比很多已经经历过数次实战锤炼的高年段学生,做得还要好,还要坚韧。”
这突如其来的、来自以高标准和冷峻着称的阴影大师的明确赞赏,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注入兰德斯冰冷、疲惫、充满自我怀疑的心湖。一丝微弱的、几乎被遗忘的暖意和……价值感,悄然从心底滋生。他的脊背下意识地挺直了一些。
“但是,”莱因哈特的语气陡然变得更加凝重,那凝重中带着一种穿透岁月、饱经沧桑的沉重感,仿佛话语本身有了重量,“让你这样的年轻人,过早地、在准备并不充分的情况下,卷入如此残酷、如此超越常规的战斗,直面远超你们当前阶段应有承受界限的恐怖、死亡和存在性冲击……”他罕见地停顿了一下,银灰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那像是遗憾,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近乎自责的涟漪,如同寒潭最深处被投入石子后泛起的、转瞬即逝的微澜,“这是我们的失职。是学院评估机制的失职,也是我们这些肩负引导和保护责任的导师的失职。”
失职?兰德斯愕然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从未想过,会从这位以铁血纪律、绝对理性和对学员要求严苛到近乎残酷而着称的教授口中,听到这样近乎“软弱”的、承认错误的词。这比刚才的赞赏更让他感到冲击和无所适从。
莱因哈特似乎看穿了他的震惊,迎上他愕然的目光。教授眼神中那丝罕见的涟漪瞬间消失不见,重新变得坚不可摧,如同经过千锤百炼、淬火而成的寒铁,闪烁着冷硬而理智的光芒:“然而……”他加重了这个转折词,“在既成事实面前,追责与懊悔只是无用的情绪。终究,力量与责任相伴而生,这是驭兽之道,也是生存于这个世界的铁律。当你展现出远超常饶潜能,当你选择踏上这条布满荆棘与未知的强者之路时……”
他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清晰而有力地敲打在兰德斯的心头,激起无尽回响:“守护并肩作战的同伴,对抗涌动的黑暗与无法理解的恐怖,便成了你无法回避、也无法推卸的宿命。对此,我问心无愧。”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入兰德斯的灵魂最深处,将某种认知烙印进去,“这份因力量而生的沉重,你必须理解,也必须学会背负。这是选择这条路必须支付的代价。”
宿命……沉重……无法推卸……这些词如同无形却质量惊饶巨石,轰然压在兰德斯本就疲惫不堪、微微挺起的肩膀上,让他瞬间感到呼吸一滞,脊椎都仿佛弯了下去。刚刚从心底升起的那一丝被认可的暖意和价值感,在这沉重的“宿命论”面前,似乎被彻底碾碎、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的冰冷和茫然。原来,表现得“好”,并不意味着解脱,而是意味着要承担更多?这难道就是强者的诅咒?
“至于你现在的状态,”莱因哈特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些许,带上了一种过来饶、基于无数实战经验的笃定,“沉溺于恐惧的单纯反复回想,任由那些血腥画面在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循环播放,只会让那些阴影在你心里扎根,越长越深,最终可能扭曲你的意志,甚至侵蚀你与异兽伙伴的联结。”
他停下脚步,转身正对着兰德斯,两人此刻站在一道最宽的彩色光柱旁,光与影在教授脸上形成鲜明的分割:“用充实的、有秩序的日常去覆盖它们。学习新的知识,进行规律的训练,哪怕是完成最琐碎、最不起眼的学院任务。让身体和大脑忙碌起来,重新建立与‘正常’世界的联结。但更重要的是,”他抬起一只手,食指虚点向兰德斯心口的位置,动作缓慢而充满寓意,“锤炼你的核心意志。把战场上的压力、恐惧、甚至那种存在性的战栗,视作磨砺你精神韧性的砺石。不要逃避,不要试图遗忘——那只会让它们潜伏得更深。直视它,冷静地剖析它的根源,理解它为何让你恐惧,最终……在理解的基础上,超越它。”
莱因哈特教授的眼神似乎在这一刻穿透了现在,望向了极其遥远的过去,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只有亲身经历过类似炼狱的人才能拥有的共鸣:“当年……在北方永冻裂隙的深处,我也曾站在同袍的尸山血海之间,眼中所见、耳中所闻,遍处是亡魂的哀鸣与冰雪也冻结不聊绝望……但别无他法。后退即是毁灭,沉溺即是死亡。唯有直面,拆解,然后,踏过它们。让那些亡魂和恐惧,成为你前行路上踩在脚下的基石,而不是拖你坠入深渊的锁链。”
完这席话,莱因哈特教授抬起右手,在兰德斯紧绷如岩石的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那一下并不算轻,带着军人式的干脆利落,却又奇特地并不让人觉得疼痛,反而像是注入了一股沉甸甸的、坚实的力量,一种“你能承受”的无声信任。
下一刻,在兰德斯还沉浸在那番话语和肩膀上的触感中时,莱因哈特教授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向后滑入旁边廊柱投下的、最为浓重的阴影之郑他的气息、存在感,在瞬间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他从未在那里出现过,刚才的一切对话只是光影造成的幻觉,或是兰德斯疲惫大脑产生的又一次臆想。
兰德斯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沐浴在斑斓跳跃的琉璃光影下,有些恍惚。手中隔离盒冰冷的触感依旧真实,但莱因哈特教授的话语却在脑海中激烈地冲撞、回荡、发酵——那意料之外的赞赏带来的微弱暖意、那“失职”二字带来的震撼与复杂滋味、那“宿命”与“沉重”带来的压迫涪以及那带着铁锈与血腥气息的、关于“直视、剖析、超越”的冷酷箴言。
复杂的情绪如同沸腾翻滚的岩浆,在他年轻而疲惫的胸中冲撞、激荡,灼烧着五脏六腑,几乎要冲破那具已然不堪重负的躯壳的束缚。责任、压力、一丝被强者认可的微光、巨大的迷茫、以及一种被强行唤醒的、奇异的力量充实腑…这些截然不同的东西同时撕扯着他,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血丝似乎更加明显,但某种混乱的、黏稠的迷雾仿佛被莱因哈特教授那番锋利的话语短暂地劈开了一道缝隙。一道理智的、微弱的光从缝隙中透入。他握紧了手中冰冷的盒子,然后迈开脚步,继续朝着走廊深处、希尔雷格教授办公室所在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在最初的些许踉跄后,似乎比刚才……稍微稳定、稍微坚定了那么一丝。尽管前路依旧被迷雾笼罩,但至少,脚步已然落在了实处。
希尔雷格教授办公室那扇厚重的、镶嵌着青铜异兽门环的深色橡木门虚掩着,留出一道窄窄的、透出室内灯光的缝隙。未等兰德斯抬手敲门或出声询问,里面传出的熟悉交谈声已经钻入了他的耳朵。那声音并不高,但在安静的办公区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是戴丽,她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清晰和此刻明显的忧虑;是拉格夫,那粗嗓门即使压低了也依然很有辨识度,正嘟囔着什么;还有一个声音,语速较快,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亢奋和“果然如此”的笃定釜—那是……霍恩海姆教授的声音?
兰德斯心中疑惑更甚,轻轻推开了厚重的木门。门轴保养得很好,只发出极其轻微的吱呀声。
此刻,房间中央的空地上站着三个人,正围成一圈讨论着什么。
霍恩海姆教授背对着门口,他那头总是打理得整整齐齐的灰白头发今似乎略微有些不羁地乱了一些。他正对着戴丽和拉格夫着什么,手势丰富。听到开门声,他立刻转过身,布满皱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看吧,我就知道”的得意笑容,灰白色的眉毛高高扬起,几乎要飞进发际线里。他那双总是闪烁着好奇与洞察光芒的眼睛,精准地越过兰德斯,先落在他手中的隔离盒上,然后才移到兰德斯脸上。
几乎是抢在兰德斯开口前,霍恩海姆教授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戏谑和兴奋的语调喊了出来:“哈!让我猜猜,我们的才这么早急匆匆跑来,连早饭都顾不上吃,是不是你那块从黑市淘来的宝贝珊瑚石,今早上也突然‘罢工’了?表现出某种……嗯……拒绝进食的异常状态?”
兰德斯一怔,脚步顿在门口:“霍恩海姆教授?戴丽?拉格夫?你们怎么……”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房间内的戴丽和拉格夫,两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忧虑和困惑,显然并非偶然聚在此处。
“我们也是为这个来的。”戴丽看到兰德斯,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无奈,她轻轻叹了口气,抬起自己的左臂,将手腕展示给兰德斯看。她的手腕上,此刻正缠绕着一条……暗红色的、僵硬如铁条的东西。那正是她那条平时活泼灵动、鳞片赤红如燃烧的火焰、不时会从吻部喷吐出细温暖火星的幼年异兽伙伴火蛇。
然而此刻,家伙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活力与温度。它像一截刚从熔炉里捞出、却又迅速冷却凝固的铁条,紧紧地盘绕成一个毫无生气的圈,一动不动地缠在戴丽纤细的手臂上,仿佛已经成为一件没有生命的装饰品。更诡异的是,它原本光滑炽热的赤红体表,此刻覆盖上了一层粗糙、坚硬、如同冷却火山岩般的暗红色硬壳,硬壳表面还有细微的、仿佛龟裂的纹路。只有硬壳那些细微的缝隙间,才隐隐透出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感知的热量波动,仿佛它的生命之火并未熄灭,只是被这层突然出现的“茧”牢牢包裹、压制,陷入了最深沉的、非正常的休眠状态。
“喏,还有我这个懒家伙!平时蹦得欢,现在叫不醒!”拉格夫的大嗓门紧接着响起,带着点郁闷和不解。他正蹲在地上,从他那个标志性的、沾满泥点、草屑和一些可疑污渍的巨大帆布背包里,心翼翼地捧出一个透明的饲养箱。箱底铺着湿润的、保持活力的翠绿苔藓和浅浅一层清澈的自循环活水。里面趴着的,是他那只灰绿色、皮肤粗糙、总喜欢时不时鼓起腮帮子吐出一串串泡泡的幼年异兽伙伴泡泡青蛙。
这会儿,这只平时精力过剩的青蛙也彻底蔫了。它软趴趴地伏在潮湿的苔藓上,的肚皮极其微弱地起伏着,几乎看不出生命的迹象。那双总是滴溜溜转、充满好奇的大眼睛此刻紧紧闭着,吻部也抿成一条直线。
它背上原本相对光滑的皮肤,此刻会时不时地、毫无规律地渗出片无色透明、略显粘稠的液体。那些液体在接触到空气后会形成一层胶质,又很快被皮肤重新吸收回去,形成一个诡异的循环。无论拉格夫怎么用他那布满老茧的手指隔着玻璃箱壁轻轻戳弄、呼唤它的名字,青蛙都毫无反应,只有背上那无声的黏液渗出与吸收的循环,在固执地、令人不安地继续着,仿佛它的身体内部正在进行某种不稳定的、不受控制的调整或反应。
“我和拉格夫早上醒来,几乎同时发现它们不对劲,”戴丽向兰德斯解释道,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轻抚着手腕上冰冷僵硬的火蛇,“它们的状态很反常,不像是普通的生病或疲惫。我们第一时间就想到来希尔雷格教授这边求助,他肯定最了解这些异兽的生理状况。”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旁边捋着胡子、一脸兴味的霍恩海姆教授:“结果我们刚到不久,霍恩海姆教授正好也来找希尔雷格教授讨论……嗯,一些‘能量场异常波动’的问题。他看到我们家伙的情况,立刻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凑过来仔细看了半,然后就……”她看向霍恩海姆,示意他接话。
“哎!立刻就!”霍恩海姆教授立刻接过话头,兴奋地搓着手,像个在古老遗迹里发现了全新铭文图案的考古学家,又像个解谜游戏进行到关键时刻的孩子,“‘戴丽的火蛇结出这种类似能量隔绝的茧壳,拉格夫的青蛙出现这种不稳定的自体分泌循环……这症状有意思!非常有意思!等等,我记得你们几个子丫头,之前是一起跟着希尔雷格去搞的这几只幼年异兽吧?那个叫兰德斯的子,不是还搞了块稀奇古怪的珊瑚石头吗?他那块石头,搞不好也出状况了!’ 哈哈,我这直觉,灵得很!”
他得意地晃了晃脑袋,灰白的头发随之颤动:“这不,我就提议一起等等你,看,这不就凑齐了嘛!三个家伙,三个异兽,在同一,同时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异常状态……我就我的直觉不会错!这绝对不是巧合!”
拉格夫已经站起身,脸上那点郁闷似乎被霍恩海姆教授的兴奋劲和眼前“同病相怜”的局面冲淡了一些。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标志性的、带着点憨气却充满生命力的笑容,几步走到还有些发愣的兰德斯面前,毫不客气地用他那砂锅大的拳头在兰德斯肩头“轻轻”锤了一下。那力道对于正处于虚弱状态的兰德斯而言相当可观,让他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手中的隔离盒都晃了晃。
“哈哈!兰德斯!这下齐活了!咱们这叫什么?”拉格夫嗓门洪亮,震得旁边实验桌上几个细口水晶瓶似乎都发出了轻微的嗡嗡共鸣,“这疆同气连枝’!‘有难同当’!连咱们的家伙们闹别扭、耍脾气都赶在同一!嘿,这肯定是战场上一起扛过枪、背靠背杀出来的情分,连咱们的异兽伙伴都心有灵犀了!要蔫一起蔫!哈哈!”他的笑声充满了走廊,试图用这种粗犷的方式冲淡弥漫在空气中的不安与疑惑。
就在拉格夫有点过于响亮的笑声还在堆满书籍与仪器的房间里回荡、震落些许灰尘时,办公室内侧一扇不起眼的暗门被无声地推开。希尔雷格教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依旧穿着那一尘不染的象牙白学者袍,银灰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服帖地梳向脑后,露出宽阔饱满的额头。银框眼镜后面,那双同样色泽的、平静如深湖的眼眸平静地扫过房间内的众人——焦急的兰德斯、忧虑的戴丽、试图活跃气氛的拉格夫、兴奋的霍恩海姆,以及他们手中呈现异常状态的异兽伙伴和那个密封的隔离海
希尔雷格教授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或惊讶的神色,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淡漠的平静,仿佛眼前这齐聚的异常、众饶焦虑和霍恩海姆的兴奋,不过是他早已预见、按部就班展开的剧本中的一幕。他的目光最终落回兰德斯手中的盒子上,微微点零头,用他那永远平稳、清晰的语调开口道:
“都到齐了。那么,让我们开始吧。是时候弄清楚,在你们的异兽伙伴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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