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如同一点清露，悄然滴入林玥瑶的心湖。
她自然明白玉真那未尽之语指的是谁。
太尉府对玉真公主志在必得，赫连惊鸿更是将玉真公主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在外从不掩饰其必得之态。
想到赫连惊鸿那嚣张跋扈、性好渔色的名声，再对比眼前玉真这般的柔弱与绝望……
使她不由想起李简来，他们之间虽有诸多隔阂，但与与玉真那相比，自己那份“委屈”似乎确实不那么沉重了，甚至隐隐生出一丝庆幸。
无论如何，李简……远比赫连惊鸿要强上太多。
“或许吧……”
她最终只是轻声应了一句。
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那份对婚事的抗拒，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淡化了一丝。
就在这微妙的氛围中，一道温和却不失威仪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两位妹妹在聊什么，这般投契？”
林玥瑶与玉真同时转身，只见太子妃赫连氏在一众宫女嬷嬷的簇拥下，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前。
她身着杏黄宫装，头戴珠翠，妆容精致，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端庄笑容，目光却如同精准的芒刺，落在了林玥瑶身上。
玉真松开了林玥瑶的手，垂下头，讷讷地唤了一声：
“皇嫂。”
林玥瑶亦按礼数深深一福：
“参见太子妃。”
“快免礼。”
太子妃虚扶一下，笑容亲切，
“玥瑶妹妹是贵客，不必如此拘束。本宫方才打理些俗务，来迟了，妹妹莫要见怪。”
她拉起林玥瑶的手，仿佛真是感情深厚的姐妹，目光扫过满园秋菊，朗声道：
“诸位妹妹，今日菊色颇佳，若只闲看，未免辜负。
不若我们行个'菊'字流觞令，以助雅兴，如何？”
太子妃发话，自然无人反对。
众人移步至临水的曲溪旁。
侍女们将盛着菊花酒的羽觞放入上游水中，任由它顺着曲折的水道缓缓漂流。
流觞令起，才情较量。
前几轮，几位官家姐或吟诵前人咏菊名句，或弹奏短曲。
银杯几次与林玥瑶擦身而过。
在一阵悠扬的琴声后，银杯稳稳递到了玉真公主面前。
她起身略一沉吟，声音虽细，却清晰吟道：
“檀心凝玉露，素影立清秋。
不共群芳艳，幽香自可留。”
将白菊比作怯露的美人，清冷含香，意境凄美，与她自身气质极为相配，引来几声低低的赞许。
太子妃微笑颔首：
“皇妹此句，清雅脱俗，恰如其人。”
不久后，羽觞在另一处转弯，恰好停在了林玥瑶面前。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
林玥瑶从容起身，略加思索，一首原创七绝信口吟来：
“傲骨何须争艳色，霜枝独自立寒秋。
西风纵使摧千卉，不改黄金甲胄稠。”
诗句以菊喻人，风骨傲然，气节坚贞，将菊花不畏风霜、坚守本心的品格刻画得淋漓尽致。
玉真望向林玥瑶，眼中异彩连连，满是知己般的欣赏。
“妙极！”太子妃忍不住击节赞叹，
“妹妹此诗，形神兼备，格高意远，当为今日魁首！”
暖风拂过，带起几片落叶，众女眷低声议论起方才的精彩。
太子妃见时辰正好，便含笑吩咐左右：
“诸位妹妹想必也乏了，且去暖阁稍歇，品一品今岁新贡的菊茶。”
众人移至暖阁茶歇。
精致的各式菊花糕点和香茗被奉上。
林玥瑶因方才那首诗，不时有女眷过来客套两句，赞其才情。
她与玉真偶尔交换一个眼神，彼此都能看到对方那份与这浮华场合格格不入的清冷。
待气氛最是松弛，众人三三两两散开，再次于园中漫步时。
太子妃端着一杯茶，姿态优雅地再次走向林玥瑶，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亲切笑容：
“玥瑶妹妹果然才情斐然，方才那首诗，当真令人回味无穷。
本宫那里正好新得了一幅《秋霜菊艳图》，真伪难辨，素闻林家书香传世，妹妹眼力定然不凡，可否随本宫去偏殿一观，帮本宫品鉴一番？”
林玥瑶微微颔首，姿态恭谨：
“太子妃有命，玥瑶自当尽力。”
偏殿内熏香袅袅，隔绝了外间的喧嚣。
太子妃命侍女展开一幅绢本设色画作。
“妹妹请看。”
太子妃的声音在静谧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林玥瑶凝神细观，指尖轻轻拂过裱褙边缘，感受着绢素的年代感，片刻后，她抬起眼，语气温婉而笃定：
“回太子妃，此画笔法纯熟，气韵连贯，且这前朝内府的鉴藏印泥色沉入肌理，依玥瑶浅见，应是真迹无疑。”
一丝极淡的讶异在太子妃眼中闪过，随即化为更深的欣赏。
她亲自执起玉壶，为林玥瑶斟了一杯热茶。
“妹妹果然慧眼如炬，不负林家诗书盛名。”
她将茶盏轻轻推至林玥瑶面前，语气愈发温和，
“起来，妹妹这份沉静通透的气度……倒让本宫想起一人。”
林玥瑶端起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随即稳稳托住。
她垂眸看着盏中茶水 ，没有接话，心中却因这突兀的转折而悄然绷紧。
太子妃仿佛没有察觉她的沉默，目光悠悠投向窗外摇曳的竹影，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惋惜：
“这世间之事，难得圆满。有些缘分，看似金玉良缘，实则身不由己。
而有些人，纵然……清风朗月，志趣相投……”
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精准地勾起了林玥瑶脑海中那个月白风清的身影，以及那份深埋心底的怅惘。
太子妃观察着林玥瑶极力维持平静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
“唉，终究是造化弄人，意难违。
我们女子在这世上，何尝不似那画中菊，看似风姿卓绝，实则命运都系于所处的庭院与赏花之人。
若庭院风雨飘摇，赏花之人自身难保，再美的花，又能绚烂几时？”
林玥瑶心头一沉。
她隐约感觉到太子妃接下来的话似乎不再是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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