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宴结束的第二，刚蒙蒙亮，上清观山门前就一反常态地热闹起来。
今日本不是赶集的日子，但沈澄葭早早便放出了消息。上清观附近十里八乡的村民听闻要在皇家道观举办乞巧宴，又得了允许在贵人们离开的次日清晨举办集市，个个都铆足了劲。
村民们把自家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拾掇了出来，新采的山菌、风干的野味、精巧的竹编、自酿的土酒，还有妇人姑娘们熬夜赶制的绣活。大家都盼着能被哪位贵人看上，换些银钱贴补家用。
此刻，这份热闹却被一阵骚动打断。
几个穿着镇国侯府护卫服饰的汉子，押着几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人往山下走。最中间那个，正是昨还嚣张得不行的刘公子。此刻他头发散乱，宝蓝色的锦袍皱巴巴沾满了土，脸上、手上的鞭痕红肿未消，嘴里还塞着布团，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活像只被拔了毛的公鸡。
山门前，乞巧集市早已开张，摊贩们早早摆好了货物。不少村民，尤其是那些从皇庄来的佃户，都伸长了脖子看着这一幕。不知是谁先带的头，“呸”一声，一口浓痰精准地吐在了刘公子的鞋面上。
“人渣！”
“丧良心的东西！”
低声的咒骂从人群里传来。
几个半大的孩子，机灵地抓起路边的湿泥巴，不敢扔刘公子，就专朝他身边那些同样被捆着的家丁身上招呼。
“啪叽”
泥巴砸在家丁们还算干净的衣衫上，留下一个个污印。家丁们被捆着无法躲避，只能低着头，面如土色，恨不得把脑袋塞进裤裆里。
上清观正门外，沈澄葭正带着春桃、春杏，端庄得体地送别各位前来赴宴的世家夫人、姐和少爷们。马车一辆接一辆地启动，场面虽有些嘈杂，却也秩序井然。
就在这时，一群穿着粗布短打、但浆洗得还算干净的村民，在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汉子带领下，快步走了过来，领头的就是昨晚那个勇敢的二丫和她的父母。他们刚要靠近，就被沈澄葭身边的护卫礼貌而坚定地拦住了。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大恩！”
二丫的父亲，一个黝黑憨厚的汉子，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身后呼啦啦跪倒一片。
“多谢公主殿下和阿娜日公主救了我家丫头，救了我们皇庄这么多姑娘！人们无以为报，只有这些山里的野货，您别嫌弃，一定收下！”
他手里捧着一篮子还带着露水的菌子，旁边的人也都提着腊肉、野鸡、一筐筐的鲜果。
二丫娘抹着眼泪，哽咽道：“要不是公主们主持公道，我们这些庄户人家，哪敢跟那些皇亲国戚斗啊……以前受了气，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多亏了‘仙草娘娘’您住进了观里，我们才敢……才敢来求个公道啊！”
她这话得朴实，却道出磷层百姓的无奈与心酸。他们对北戎人原本是有恨的，但京城远离边关，恨意没那么直接。更重要的是，昨晚若不是阿娜日那几鞭子先声夺人，把事情闹大，他们女儿的冤屈，恐怕根本传不到沈澄葭耳朵里。这份情，他们记下了。
阿娜日正好走出来，看到这阵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哎呀，我就是看不过眼，顺手抽了几鞭子。”
村民们却不管，又把带来的山菇、野果一个劲儿往她怀里塞，嘴里不停着感谢的话。阿娜日抱着一堆山货，有些无措，但看着村民们真挚的眼神，心里也暖烘烘的。
正准备上马车的李欣和徐婧柔恰好看到这一幕。徐婧柔撇撇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嘀咕：“哼，装什么大尾巴狼！不就是仗着个皇家义妹的名头收买人心吗？还‘仙草娘娘’，听着跟庙里的泥塑似的，到底不就是根草！”
李欣心里其实也看不上这些泥腿子和沈澄葭这作态，觉得掉价，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轻轻拉了徐婧柔一下，柔声道：“婧柔，莫要胡。公主殿下仁心仁术，在民间素有善名，这是好事。”
为了显示自己的“亲民”和“善良”，李欣还特意走到旁边一个摊前，故作兴致盎然地挑选起来。
摊主是个满脸皱纹的老汉，面前摆满了用竹篾编织的各种动物，歪着脑袋的鸟、胖乎乎的兔子、还有盘成一团的蛇，虽然做工不算精致，却透着几分朴拙的趣味。
“哎呀，这些玩意儿真可爱！”李欣拿起一只竹编鸟，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老伯，您的手真巧，这鸟编得活灵活现的。”
那摆摊的老汉受宠若惊，连忙摆手：“姐过奖了，都是些粗浅手艺，不值几个钱。”
“这些怎么卖呀？”李欣又拿起一只竹编兔，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眼中却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嫌弃。
这粗糙的竹篾，怕是要扎着她娇嫩的手了。
老汉报了个极低的价格，李欣也不还价，只用几钱银子就买下了三四只竹编动物。
临走前，她还不忘在旁边的摊子上买了些应景的乞巧果和五色络子，每买一样都要与摊主温言软语地上几句。
周围的村民果然纷纷夸赞。
“这位姐真是心善啊！”
“长得跟仙女似的，心肠也好！”
“连竹编这种粗物都肯买，真是菩萨心肠！”
李欣心里舒坦极了，面上却故作谦逊地笑了笑：“诸位过奖了，不过是些玩意儿，看着有趣罢了。”转身却把刚买的那些东西随手塞给了自己的贴身丫鬟：“赏你们了。”
丫鬟们面上谢恩，心里却叫苦不迭。
姐您看不上这些粗劣的竹编，我们拿着也嫌扎手啊！那乞巧果看着粗糙，怕是连府里最低等的下人都不肯吃。偏生还要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真是难为死人了！
徐婧柔在一旁看得直翻白眼，心里疯狂吐槽：装！继续装！你这不也是沽名钓誉吗？比沈澄葭还能演！
为了不落人后，她也赶紧在集市上搜寻起来，目光却被不远处一个摊位前的林婉儿吸引了。
只见林婉儿正拿着一个荷包，爱不释手地翻看着。
那荷包用料普通，但上面绣的海棠蝴蝶却格外鲜活灵动，海棠花瓣层层晕染，仿佛带着露水，蝴蝶翅膀轻薄，似乎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走。
林婉儿看得入了神，连徐婧柔靠近都没察觉。
徐婧柔好奇地上前，目光落在荷包上，心中一动。这绣工确实精湛，配色也极巧，若是能把这绣娘弄到自己身边，专门为自己绣制衣物帕子，将来带入宫中，定能增色不少，也能显摆自己的品味。她偷偷打量那低头做活的卖绣品姑娘，只见对方面容清秀，手指纤细，一看就是巧手。
徐婧柔心里立刻打定了主意，要把这姑娘买回府去。
但此刻人多眼杂，尤其林婉儿还在旁边，她不便直接开口要人，免得横生枝节。她暗暗记下巧姑的样貌和摊位位置，打算回头就派人来“请人”，便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林婉儿完全没注意到徐婧柔的心思，她满心欢喜地摩挲着荷包，对巧姑道：“这海棠蝴蝶绣得真好，颜色配得也妙！姑娘，你这手艺绝了！”
巧姑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却带着些腼腆的脸，低声道：“姐过奖了，只是些粗浅功夫。”
林婉儿越看越喜欢，忽然想到自己那件怎么绣都不满意的嫁衣，尤其是衣角那只总绣不出灵气的蝴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她热切地问道：“姑娘，我瞧你这蝴蝶绣得活灵活现，正巧我有个不情之请。我快要出嫁了，正在绣嫁衣，可衣角那只蝴蝶总是绣不好，自己又不愿意假手他人。不知姑娘可否暂住到我们林府，指点我几日？工钱方面绝不会亏待姑娘的！”她眼神恳切，带着待嫁少女对完美嫁衣的执着。
巧姑愣了一下，看着林婉儿真诚的眼神，又想到能有一笔稳定的收入，连忙点头：“姐愿意赏识，是巧姑的福气。只要姐不嫌弃，巧姑愿意。”
林婉儿见巧姑答应，开心极了，立刻从荷包里掏出一定银子作为定金塞到巧姑手里：“那就这么定了！这是定金！我今日要先回府休整，姑娘你也回家与家人一声，我们明日就在林府见，可好？”
巧姑握着还有些烫手的银子，激动地连连点头：“好，好！谢谢姐！我明日一定准时到府上！”
林婉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满心期待着明日跟着巧姑学好手艺，绣出最美的嫁衣。她却不知，暗处已有人盯上了这位手艺出众的绣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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