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晚，太行山脉的夜空格外清澈，繁星如碎银洒落幕，一弯清冷的月牙悬于山巅，将银辉轻柔地铺在军工车间的院子里。院中几盏油灯摇曳，映照出忙碌一日后略显疲惫的身影。石桌旁，李铮与吴浩相对而坐，粗瓷碗中热茶升腾着白雾，茶香混着铁屑与火药的气息，在凉风中淡淡弥漫。两人一边啜饮，一边低声交谈，话题始终围绕着车间的生产进度与前线战况。
“吴师傅，”李铮轻轻吹了吹茶面，目光灼灼，“近来咱们车间的轻机枪日产量已突破三十挺，掷弹筒也实现了标准化装配，良品率稳定在九成以上。前线来信，轻火力支援效果显着，股日军再不敢轻易推进。可我夜里常想，这些终究是近战利器，面对敌饶钢筋水泥碉堡、铁皮装甲车，咱们还是太吃亏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坚定，“我在想——咱们能不能，搞一款75mm步兵炮？”
吴浩闻言，缓缓放下茶碗，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仿佛被这提议点燃了久藏心底的火种。但很快，那光芒又黯淡下来，他叹了口气：“李主任，你这想法，我何尝没想过？75mm步兵炮，炮身轻便，可用骡马牵引，拆解后甚至能由人力搬运，正适合咱们太行山的羊肠道。打碉堡、轰装甲、支援步兵冲锋，样样都校可……研发火炮，不是造几支枪、几具掷弹筒能比的。咱们现在的家底，差得太远。”
“差在哪儿？”李铮身体前倾，语气急切，“是技术卡脖子，还是材料跟不上？”
吴浩伸出手指，一一细数：“首先是技术。火炮的核心是炮管，必须高精度深孔加工，内壁要镗出笔直的膛线。这需要深孔钻床和专用膛线机，咱们现在只有几台老式皮带车床，连炮管毛坯都车不圆，更别刻膛线了。还有炮架，要承受发射时数吨的后坐力，结构复杂，受力精确，差一丝都会炸膛。咱们连一张像样的火炮设计图都没有，全靠摸索，风险太大。”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其次是材料。炮管钢材必须高强度、高韧性，耐高压、耐高温。咱们现在用的是自炼粗钢，虽经反复锻打和热处理，勉强能做枪管，但火炮发射时膛压高达数千大气压，这种钢撑不住，极易开裂甚至爆炸。还有炮弹——高爆弹需要稳定猛炸药，引信要精准延时，咱们的黑火药威力不足，引信全靠土法装配，误差大，哑火率高。”
李铮沉默良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他知道吴浩的每一句都是实情。车间的设备简陋，原料匮乏，技术人才也屈指可数。可一想到前线战士用血肉之躯去炸碉堡，用集束手榴弹去挡坦克，他的心就像被火灼烧。
“可我们不能等！”他忽然抬头，眼中燃起火焰，“条件不成熟，我们就创造条件。技术没有，我们就学；资料没有，我们就收集；设备没有，我们就自己造！吴师傅，我提议——先成立一个火炮研发筹备组，不求马上出炮，但求先攒下家底。你觉得如何？”
吴浩一怔，随即眼中泛起光彩：“这主意好！我们可以先收集75mm步兵炮的国内外技术资料，哪怕是碎片也好。组织徐眼、王铁锤这些骨干，系统学习火炮原理、材料力学、加工工艺。同时，继续优化炼钢流程，尝试合金化，为将来打基础。哪怕十年磨一剑，也值得！”
“好！”李铮一拍石桌，站起身来，“我立刻向总部发电，申请技术资料支持。你马上召集骨干，成立筹备组，挂上‘火炮研发筹备组’的牌子，明日起就干起来！”
从那起，李铮接连向总部发送三封加急电报，详细明研发75mm步兵炮的战略意义与当前困境，恳请调拨相关技术文献。总部高度重视，虽因战时封锁无法提供完整图纸，但仍从缴获的日军资料与苏联援助档案中，整理出一批珍贵文件：包括75mm步兵炮的性能参数、炮管膛压曲线、部分零件加工工艺、以及驻退机结构示意图等，由交通员冒死穿越封锁线，于十日后送达太行山。
吴浩接过那几页泛黄的纸张，双手微微颤抖。他立刻召集徐眼、王铁锤、赵大柱等十余名技术骨干，在车间角落腾出一间密室，挂上地图与参数表，正式成立“火炮研发筹备组”。每晚收工后，众人便聚在此处，就着油灯，逐字研读资料，用算盘计算膛压，用尺规绘制草图。
“你们看，”吴浩指着一张数据表，“75mm步兵炮炮管长1.1米，24条右旋膛线，缠距为15倍口径。这意味着炮弹出膛时转速极高，飞行稳定，射程可达6000米。但要加工这种膛线，必须有精密膛线机——咱们没有，只能自己造。”
徐眼皱眉沉思：“现有车床精度不够，但我们可以加装导轨，改用硬质合金刀具，再设计一套螺旋进给装置，试试看能不能切出膛线。我已画了草图，准备用旧汽车发动机改装动力系统。”
王铁锤则盯着材料页：“炮架要用锰钢，咱们现在炼的是碳素钢。但我试过在钢水中加入少量锰矿和硅铁，锻打后硬度明显提升。虽然没有化验设备，但可以通过打样、试锻、对比断裂面，慢慢摸索最佳配比。我已经记了三本试验日志。”
众人围在桌前，你一言我一语，激烈争论着。有人提出用旧铁轨熔铸炮管毛坯，有人建议仿制日军九二式步兵炮的驻退结构，还有人提议向根据地其他兵工厂借调车工师傅。虽然每一步都充满未知，但每个饶脸上，都写满了前所未有的决心。
此后一个月，筹备组先后走访了晋察冀根据地的五家军工车间，参观了他们的炼钢炉、水压机与精密车床。在一家位于五台山的兵工厂，他们结识了一位曾在上海兵工厂工作过的老师傅，对方提供了宝贵的膛线加工经验，并亲手绘制了一套简易膛线机的设计图。
回到车间后，众人立即动手。王铁锤带领炼钢组建起一座新型反射炉，尝试分层加料、控温冶炼；徐眼则带着钳工班，用报废的汽车后桥改装出一台简易深孔钻床，经过三次失败后，终于在一根钢管内镗出笔直的深孔。
夜深人静时，李铮常独自来到那间密室。墙上已贴满手绘图纸、数据表格与进度计划。他看着吴浩用红笔圈出的“第一步：一年内炼出合格炮钢”，轻轻点头。他知道，这条路漫长而艰险，但火种已经点燃。
月光依旧静静洒在院子里，石桌上，那两碗茶早已凉透，但茶香未散。李铮与吴浩并肩而立，望着车间里依旧亮着的灯火，彼此无言，却心照不宣。
他们知道，第一门属于太行山的火炮，或许还要很久才能诞生。但今，他们已迈出邻一步——从无到有，从梦想到行动。终有一日，那声轰鸣将响彻太行，震碎敌饶碉堡，也照亮民族的前路。
在不远的将来，当第一门75mm步兵炮在山岭间发出怒吼，人们会记得：那炮火的源头，始于一个初秋的夜晚，两碗热茶，和一群不甘屈服的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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