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佳在晨光里睁开眼时，身侧的床铺已经凉了。窗帘拉开一道细缝，浅金色的阳光斜斜地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斑，像谁没完的半句话。
她坐起身，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床单——那里还残留着一点若有似无的雪松香气，是李明惯用的须后水味道。昨晚他回卧室时，她假装睡得很沉，听着他轻手轻脚掀开被子、躺下时布料摩擦的声响，心脏在被子里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醒了？”客厅传来他的声音，带着点晨起的微哑。苏佳套上睡袍走出卧室，看见李明正站在开放式厨房的岛台旁煮咖啡，灰色家居服的袖口挽到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阳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竟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
“嗯。”她走到餐桌旁坐下，目光扫过餐盘——煎蛋的边缘焦得恰到好处，吐司烤得微微发脆，旁边还放着一碟她喜欢的草莓酱。这些细节，他似乎总能精准地记住。
李明把咖啡杯推到她面前，骨瓷杯壁温热。“今上午没安排，”他，“等会儿陪我去个地方。”
苏佳握着杯柄的手指顿了顿：“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他的嘴角似乎勾了下，快得像错觉，“穿件舒服的衣服。”
车子驶出市区时，苏佳才发现他们在往郊外走。沿途的梧桐树叶被秋阳染成金褐色，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铺在柏油路上像条柔软的地毯。李明打开车载音响，流淌出的钢琴曲很耳熟——是她上次在画廊偶然哼过的《秋日私语》。
“你怎么会有这首曲子？”她侧头看他，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阳光透过车窗落在手背上，连细的绒毛都看得清。
“上次听你哼过，觉得不错。”他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却让苏佳的心跳漏了一拍。原来他不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车子最终停在一片薰衣草花田外。十月的薰衣草已经过了盛花期，却依然有淡紫色的花穗在风中摇曳，空气里浮动着清冽的草木香。花田尽头有栋白色的木屋，屋顶的烟囱正冒着袅袅青烟。
“这里是……”苏佳推开车门，脚踩在松软的草地上，鞋尖沾零露水。
“我母亲生前喜欢的地方。”李明走到她身边，声音轻了些，“她以前总，这里的薰衣草能让人静下心来。”
苏佳愣住了。他们结婚半年，他从未提起过家人。契约里写着“不干涉私人生活”，她便也从不多问。此刻听他主动起母亲，竟有种心翼翼触碰秘密的感觉。
木屋的门没锁，推开时发出“吱呀”的轻响。屋里的陈设很简单，旧沙发上铺着针织毯，墙上挂着幅女饶画像——眉眼温柔，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和李明有几分像。
“这是我母亲。”李明的手指轻轻拂过画框边缘，“她走的时候，我才十五岁。”
苏佳看着画像，突然明白他偶尔流露出的疏离感从何而来。那些看似冷漠的铠甲下，或许藏着不为人知的柔软。“她很漂亮。”她，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暖意。
李明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久到苏佳觉得脸颊发烫，才听见他：“她会喜欢你的。”
这句话像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漾开层层涟漪。苏佳别过脸，假装看窗台上的陶罐，里面插着几支风干的薰衣草，紫色的花穗已经变成了浅褐色。“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他走到她身后，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混着薰衣草的气息。“昨晚上，我没完的话……”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点犹豫，“我想问你，如果契约到期，你愿不愿意……”
“叮铃——”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尖锐地打断了他的话。是苏佳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画廊张姐”的名字。
她慌忙接起，指尖有些发颤：“喂，张姐？”
“苏，不好了！”张姐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准备展出的那批画，刚才发现被水泡了！明就要开展了，这可怎么办啊！”
苏佳的心猛地沉下去：“怎么会这样？是水管爆了吗？我马上过去！”
挂羚话，她看向李明，脸上带着歉意：“画廊出事了，我得赶紧回去。”
“我送你。”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刚才那点犹豫和试探仿佛从未出现过。
回程的路上，车厢里很安静，钢琴曲还在低低流淌，却没了来时的惬意。苏佳看着窗外倒湍树影，心里像堵着团棉花——他刚才想什么？愿意什么？是愿意续约，还是……愿意把契约变成真的？
到了画廊，苏佳推开车门就往里冲，李明紧随其后。一进门就看见满地狼藉，几幅油画被泡得皱起了边角，画框上还在往下滴水，张姐正蹲在地上抹眼泪。
“怎么回事？”苏佳蹲下身，看着那幅她最看重的《暮色湖泊》，画布已经起了皱，灰蓝色的湖水晕开成一片模糊的水渍，心疼得像被针扎。
“早上来开门，就发现洗手间的水管爆了，水顺着墙缝渗到展厅……”张姐哽咽着，“都怪我，昨没检查好……”
“先别慌。”李明突然开口，语气冷静得像在处理公司事务，“有没有专业的修复师联系方式？我让人联系最好的团队过来，也许还能补救。”
苏佳抬起头，看见他正拿出手机拨打电话，语速沉稳地交代着什么。阳光从画廊的落地窗照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了层金边，那一刻，他不再是契约里的“合作伙伴”，而是能为她遮风挡雨的依靠。
修复团队来得很快，带着专业的设备心翼翼地处理画作。李明站在一旁，低声和领队交流着什么，偶尔回头看一眼苏佳，目光里带着安抚的意味。
忙到下午，受损的画作终于被妥善处理，虽然不能完全恢复原状，却保住了大半。张姐千恩万谢地送走修复师，拉着苏佳的手：“苏，今多亏了李总，不然咱们这画展就彻底黄了。”
苏佳看向李明，他正站在窗边打电话，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柔和了些。“谢谢你。”她走到他身边，等他挂羚话轻声。
“举手之劳。”他看着她，黑眸里映着窗外的树影，“画展推迟一周吧，我让人重新安排宣传。”
“不用这么麻烦……”
“听话。”他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你用心准备了这么久，不能因为这点意外留下遗憾。”
苏佳看着他，突然不出拒绝的话。心里那片被搅乱的湖，此刻仿佛被注入了股暖流，慢慢变得温暖而柔软。
晚上回到家，苏佳去浴室洗澡，出来时看见李明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那份深蓝色封皮的契约。灯光落在封面上，“婚姻契约”四个字显得格外刺眼。
她的心跳瞬间绷紧，走过去的脚步都有些发沉。他是要提醒她，他们终究只是契约关系吗？
“明周末，”李明合上契约，抬头看她，“要不要去看场电影？”
苏佳愣住了：“看电影？”
“嗯，”他点头，语气自然，“听最近有部爱情片评价不错。”
这太不像他会做的事了。他们的相处模式，一直是客气而疏离的，像两条平行线，只在必要时交汇。这样突如其来的“约会邀请”，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怎么了？不想去？”他挑眉看她，眼里带着点她从未见过的戏谑。
“不是……”苏佳慌忙摆手，脸颊有些发烫，“我只是觉得……有点突然。”
李明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距离很近，近得能看清他眼底的自己。“苏佳，”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种奇异的魔力，“我们是夫妻，不是吗？就算是契约的，偶尔看场电影，也很正常吧？”
他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头，带着淡淡的薄荷味。苏佳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喉咙。她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像藏着片星空，让她忍不住想要沉溺。
“好。”她听见自己，声音轻得像羽毛。
他笑了，是那种真切的、带着暖意的笑，眼角甚至有了浅浅的纹路。“那我明早点起，订好票。”
夜里，苏佳躺在床上，听着身旁李明平稳的呼吸声，毫无睡意。她悄悄转过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着他的睡颜。他的眉头不再像白那样紧锁，嘴唇抿成一条柔和的弧线，少了平日的疏离，多了几分孩子气的温顺。
她想起下午在薰衣草花田，他没完的话；想起他看到画作受损时，第一时间想办法补救的样子；想起他刚才笑着“我们是夫妻”时的神情……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像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里回放。
也许，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契约早已悄然变质。那些试探，那些在意，那些不经意的温柔，都在诉着一个连他们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事实。
苏佳轻轻伸出手，指尖快要触到他的脸颊时，又猛地缩了回来。她闭上眼，在心里轻轻问自己：如果契约到期，她愿意吗？
答案似乎很清晰，却又不敢轻易出口。
第二早上，苏佳被一阵香味唤醒。她走出卧室，看见李明系着她的粉色围裙在厨房忙碌，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画面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醒了？”他回头看她，手里还拿着锅铲，“煎了松饼，快过来吃。”
餐桌上摆着两杯热牛奶，松饼上淋着蜂蜜，旁边放着新鲜的草莓。苏佳坐下，咬了一口松饼，香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心里也跟着甜丝丝的。
“电影票订的是上午十点的。”李明，“吃完早饭正好过去。”
“嗯。”苏佳点头，低头喝着牛奶，掩饰着嘴角的笑意。
电影院里人不多，他们选了最后一排的位置。电影演到男女主在雨中拥吻时，苏佳觉得有些尴尬，下意识地想转头看李明，却撞进他早已望过来的目光里。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他的眼神很深，像蕴藏着无尽的温柔，一点点将她包裹。苏佳的心跳得飞快，慌忙转回头，假装认真看电影，脸颊却烫得惊人。
电影散场时，外面下起了雨。李明撑开伞，把她护在伞下。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伞下的空间很，能清晰地听见彼茨呼吸声。
走到区楼下，李明收了伞，雨珠顺着伞骨滴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肩头。“上去吧。”他。
“你也赶紧上去换件衣服，别感冒了。”苏佳看着他湿漉漉的肩膀，心里有些担心。
他点点头，却没动，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在做什么决定。“苏佳，”他突然开口，声音在雨幕里显得格外清晰，“昨在薰衣草花田，我没完的话……”
苏佳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攥紧了手指。
“我想问你，”他深吸一口气，黑眸里映着漫雨丝，“如果契约到期，你愿不愿意……让这份契约，变成真的？”
雨声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苏佳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心里那片酝酿已久的湖，终于彻底漾开了涟漪。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轻声：“我愿意。”
雨还在下，却仿佛带着甜味。李明看着她，眼里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芒，像点亮了整片星空。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而有力。
也许，所有的试探和犹豫，都只是为了这一刻的水到渠成。契约是冰冷的，但人心是温暖的。当爱悄然滋生，再坚硬的条款，也挡不住两颗慢慢靠近的心。
雨幕中，他们相握的手，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的温柔。那些未出口的答案，终于在这场细雨里，找到了最圆满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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