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晚上六点五十，图书馆三楼A讨论室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明亮的灯光。
七鱼轻轻推开一条缝，看到陈昊已经坐在里面了，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微弱的蓝光映在他专注的脸上。
他听到开门声抬起头，看清是七鱼，脸上立刻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随手将手机屏幕朝下放在桌上。
“来了？”他声音不高，带着熟稔的随意。
七鱼点点头，侧身闪进门内，反手将门轻轻带上。
她走到自己惯常坐的靠门位置，把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背包放在旁边的空椅子上。刚拉开椅子准备坐下，陈昊却站起身，绕过桌子走了过来。
他的脚步很轻，停在七鱼面前，隔着一张椅子的礼貌距离。
“七鱼，”他声音又压低了些，目光关切地落在她脸上，似乎想从她细微的表情里读出些什么，“这两……学校里有些闲言碎语，你听到了吗？关于你身体和声音的。”
七鱼正准备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的手顿住了，指尖刚碰到纸张粗糙的边缘。
她没抬头，视线落在深色木质桌面上蜿蜒的纹理，仿佛那里面藏着答案：“……听到一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别理他们。”陈昊的语气很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那些散布谣言者的恼火，“就是些没事干的人嚼舌根，唯恐下不乱。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组的人最清楚。”
他往前稍稍倾身，试图捕捉七鱼低垂躲闪的目光，“你做事认真负责，笔记整理得比谁都清楚详细，ppt也做得特别仔细。我们都觉得你很好，真的。”
七鱼感觉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她用力捏了捏手里那本硬壳笔记本的边缘，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微微发疼。“……谢谢学长。”
她的声音更低了，带着点鼻音。
“真的，不用在意那些话。”陈昊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力量，“以后谁再当着你的面胡袄，你告诉我。”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或者告诉孙倩也行，她那个性格，肯定第一个冲上去跟人理论，能把对方得哑口无言。”
七鱼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孙倩叉着腰、气势汹汹和人辩论的样子，忍不住弯了一下嘴角，但很快又用力抿住，将那点笑意压了下去。
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陈昊一眼。他的眼神很干净，澄澈，带着全然的信任和毫无保留的支持，像秋日阳光下被晒得暖透的湖水，温暖而包容。
这份纯粹的信任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扎在她心底最柔软、也最愧疚的地方。她喉咙一阵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不出更多的话，只能用力点零头。
陈昊看着她，似乎还想什么安慰的话，但最终只是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手掌的温度隔着薄薄的春装布料透过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暖意。七鱼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而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肩膀。
陈昊敏锐地察觉到了，立刻收回手，神色自然地指了指门口，转移了话题：“孙倩他们应该快到了。今讨论下个课题方向，你上次提的那个‘海洋文化传播中的边缘叙事’角度，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可以再深化一下。”
七鱼又点零头，看着陈昊转身走回他自己的座位。
她慢慢坐下，把笔记本摊开在桌上，手指因为刚才的紧张而还有些僵硬。
肩膀上被拍过的地方，好像还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暖意，这暖意与她心底不断泛起的、冰凉的愧疚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就在这时，讨论室的门被“哐当”一声推开，孙倩充满活力的声音先于人传了进来：“哎呀来晚了来晚了！食堂排队人太多了！”
她拉着有些腼腆的赵琳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孙倩一眼就看到坐在靠门位置的七鱼，以及她脸上还没来得及完全掩饰的低落情绪。
“七鱼！”孙倩立刻松开赵琳的手，几步凑到七鱼身边，弯下腰，压低声音但语气愤愤地，“你是不是也听到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了？别往心里去！我今还跟隔壁班那个乱传话的女生吵了一架呢！我我们七鱼好着呢，轮得到她们三道四！”
她气鼓鼓地挥了挥拳头。
赵琳也轻轻走过来，站在孙倩身后，推了推眼镜，声但清晰地：“是的，七鱼，我们都觉得你很好。那些话……很无聊，你别难过。”她的眼神里带着真诚的安慰。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热烈的维护，七鱼有些不知所措，心里涌上一股暖流，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负罪福
她张了张嘴，想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再次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笔记本的页角。
陈昊在一旁适时地开口，带着笑意解围：“好了好了，人都到齐了，我们先开会吧。孙倩，你再嚷嚷，管理员该来敲门了。”
孙倩这才直起身，但还是拍了拍七鱼的背，才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赵琳也对七鱼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讨论开始了。陈昊在白板上写下议题。轮到七鱼发言时，她深吸一口气，想起苏婉清的建议。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不再盯着桌面，用那种她练习过的、稍微提高清晰度的声音，简短地重复并补充了自己关于“边缘叙事”的想法。
虽然声音还是有些轻，但足够清晰。她完，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陈昊立刻点头肯定：“这个角度很好，我们可以从……”孙倩也插话表示支持。赵琳虽然没话，但认真地点着头。
七鱼看着白板上逐渐成型的思路，看着身边这三个真诚对待她的同学，心里那份因为被保护而产生的短暂暖意，渐渐被一种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力所取代。
这把由善意编织成的保护伞，为她挡住了外界的风雨，却也让她在自己构筑的谎言牢笼里，陷得更深了。
她拿起笔，在笔记本的空白处，无意识地画下了一个又一个紧密缠绕的、无法解开的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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