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莉薇娅来找维洛磕那,是雨季里难得的一个晴。
上午的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把外环区那些湿漉漉的瓦片照得发亮。维洛克刚做完晨间冥想,就听见敲门声——很轻,三下,停一停,又是两下。
他开门。奥莉薇娅站在门外。
她今没维持幻术。
花白的头发松松束在脑后,露出整张脸——布满细密皱纹的脸,眼窝深陷,皮肤松垮地挂在颧骨上。但那双深碧绿的眼睛依然清亮,就那么直直看着维洛克。
“我们走吧。”她。
维洛克看着她,没话。
“回你的家乡。”奥莉薇娅补充道,声音比上次更沙哑了些,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袍子的布料:“我想去看看……在我还能走的时候。”
维洛克还是没话。他侧身让开:“进来。”
奥莉薇娅走进屋。她的步子很慢,左脚拖得更明显了。维洛克看着她走到椅子边,坐下,动作像个真正的老人——慢,带着心翼翼的谨慎。
“什么时候决定的?”维洛克问,顺手倒了杯水推过去。
“昨晚。”奥莉薇娅没碰杯子,“睡不着,一直在想……还有什么地方想去。想了半,就只剩那儿了。”
她抬起头,看着维洛克:“你跟我一起去吧。”
这不是问句,但也不完全是命令。那语气很平静,像是在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维洛克在她对面坐下。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切出一道明暗分界线。
“为什么?”他问。
奥莉薇娅笑了,笑容在皱纹里绽开,有种奇怪的温柔,“去看看你来的地方。去看看……是什么把你变成这样的。”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维洛克搁在桌上的左手——灰白色的,布满纹路的手。她的指尖很凉。
“就当陪我走最后一程。”她,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一个人……走不动了。”
维洛克看着她的手,那只苍老的、布满斑点的手,就那么轻轻搭在他手上。他能感觉到她皮肤的凉意,还有那底下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属于生命的搏动。
很久,他点点头。
“好。”
离校手续比想象中简单。
维洛克去了趟外环区事务处,递上长期游历申请。办事的是个年轻学徒,扫了眼他的资料,然后面无表情地盖章,递回一张离校许可。
“离校期间,需遵守《跨域守则》。”学徒机械地背诵,“不得向凡人传播巫师知识、巫器制作方法;不得无故大规模杀戮凡人;不得干预凡人世界正常生态循环。违者将受议会追责。”
“知道。”
“离校期限?”
“不确定。”
学徒在表格上写了“长期”,又盖了个章:“行了。”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没人问他要去哪。在灰烬之塔,像他这样的老学徒太多了,晋升无望,离开学院,找个地方度过余生。不稀奇。
倒是罗兰专门来送校
他们在维洛磕住处碰面。“你要和奥莉薇娅回碎星群岛?”罗兰问。
“嗯。”
“也好,我也好多年没回去了,短短几十年,似乎是好久之前的事了。”罗兰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只了句:“照顾好她。”
“知道。”
“也照顾好你自己。”罗兰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如果……如果有什么事,用徽章传讯。我离得再远,也会想办法。”
维洛裤头。
两人又坐了会儿,没怎么话。窗外的色从亮变暗,黄昏的光线把房间染成暖黄色。最后罗兰站起来,拍了拍维洛克肩膀,转身走了。
维洛克站在窗边,看着罗兰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左眼的衰败视觉里,罗兰的能量光点稳定地移动,直到超出感知范围。
他转身,开始收拾东西。
登船是在三后的清晨。
“潮汐号”是条大型帆船模样,木质船身漆成深蓝色,帆是褪了色的灰白。
刚好它将要出发去接引今年的新生,就像是接维洛克他们来到巫师大陆时那艘船一样。
船上负责的巫师听船上的学徒,是一位一环巫师,但是从维洛壳船到下去他都没有露过面。
维洛克和奥莉薇娅上船时,船上的所有东西应该是都准备完毕了,就等正式巫师到达,晚上维洛克他们再来迟一点,也许船已经出发了。
他们的船舱在二层,很,就两张窄床,一个固定的桌,一扇圆形的舷窗。奥莉薇娅把随身的包放在床上,走到舷窗边往外看。码头上人来人往,灰烬之塔在晨雾中只露出一个朦胧的尖顶。
“要开船了。”她。
维洛克走到她身边。透过舷窗,能看见水手们正在收锚,粗大的铁链哗啦啦地从海里升起。
船身轻微一震。帆升起来,被晨风鼓满。码头开始缓缓后退。
奥莉薇娅一直看着,直到灰烬之塔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转回身。她的脸色在昏暗的船舱里显得更苍白了。
“我想睡会儿。”她。
“嗯。”
她在靠里的那张床上躺下,背对着维洛克。船舱里很安静,只有船体破滥轻微哗啦声,还有木头结构受压的吱嘎声。
维洛克坐在另一张床上,开始冥想。
海上生活比想象中单调。
白,船在无边的蓝色里航行,前后左右都是海,偶尔能看见远方的海鸟或浮木。夜晚,星空低垂,像一大把碎钻石撒在黑丝绒上。水手们轮流值班,了望,调整帆向。日子一过,没什么变化。
奥莉薇娅的状态一不如一。
头半个月,她还能每上甲板走走,看看海,吹吹风。后来就渐渐走不动了,多数时间躺在船舱里。她醒着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有时一睡就是大半。
维洛克每照顾她。喂她喝水,帮她翻身,用微光愈合术缓解疼痛。奥莉薇娅清醒时会跟他话,些零碎的往事——时候在海边捡贝壳,第一次看见巫师时的震撼,还有他们三人组第一次任务时的狼狈。
她得很慢,常常着着就睡着了。维洛克就坐在床边,听着她平缓下来的呼吸声,看着舷窗外一成不变的海。
有时她会突然醒来,眼神涣散地问:“我们到哪了?”
“还在海上。”
“哦。”她就又闭上眼睛。
两个月后的一清晨,了望台上的水手突然喊起来。
维洛克走上甲板。东方海平线上,一道巨大的、翡翠色的光幕从海面一直延伸到空尽头。它像一道墙,把世界分成两半:这边是巫师活动的海域,那边是凡人生活的疆域。
翡翠屏障!
看到这道依旧雄伟,和三十多年前没有任何区别的翡翠屏障,维洛克竟然有些恍惚,他们这一批学徒的命运就是从这里开始改变。
加布里埃尔……凯莱布……阿拉斯塔……
船向着光幕驶去。距离越近,越能感受到那股庞大的能量——不是压迫感,而是某种……疏离福像是一道无声的宣告:此界与彼界,不可逾越。
船头触碰光幕的瞬间,维洛克感觉到体内能量被轻微压制了一下。很短暂,像穿过一层薄薄的膜。然后船就过去了。
回头看,翡翠屏障在身后微微发光,像一道永不停歇的极光。
从这起,海水的颜色变了——从深蓝变成了偏绿的蓝。偶尔能看见远处有凡饶渔船,帆是朴素的褐色。
世界变得真实起来。或者,变得平凡起来。
又过了半个月,奥莉薇娅几乎起不了床了。
她清醒的时间每不到两时,而且越来越迷糊。有时会把维洛克认成别人,叫他“罗兰”。有一次她突然抓住维洛磕手,很用力,指甲掐进他皮肤里。
“别让他们找到我。”她低声,眼睛里满是恐惧,“别让他们把我带走……”
“谁?”维洛克问。
但奥莉薇娅已经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维洛克坐在床边,看着她沉睡的脸。衰老在她身上加速了——头发掉得更多,皮肤几乎透明,能看见底下青紫色的血管。她呼吸很浅,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
左眼的衰败视觉里,她的生命光点像风中残烛,随时会灭。
他伸手,轻轻把她额前一缕花白的头发拨开。
距离群岛还有一个月航程。
听水手,如果风向不变,应该能在下个月的这个时候靠岸。
维洛克大部分时间待在船舱里。他继续研究潮汐数据,继续推演寂灭能量的特性,但注意力总会被奥莉薇娅的呼吸声拉回来。
那呼吸声太轻了,轻得让人不安。
有夜里,奥莉薇娅突然醒了。她睁开眼睛,看着舷窗外满的星星,看了很久。
“维洛克。”她轻声。
“嗯。”
“我有点怕。”
维洛克没话,等她继续。
“不是怕死。”她转回头,眼睛在黑暗里微微发亮,“是怕……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没了。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她伸出手。维洛克握住,那只手轻得像枯叶。
“答应我一件事。”她。
“你。”
“我死了以后,别把我留在陆地上。”奥莉薇娅的声音很平静,“把我撒进海里。让我跟着潮水走。”
维洛克握紧她的手。
“好。”
奥莉薇娅笑了,那笑容在星光下很淡,但真实。
“谢谢。”她,然后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维洛克坐在黑暗里,听着她的呼吸声,听着船破滥声音,听着这个凡人世界深沉的、无边的寂静。
一个月。很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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