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课，依旧是明心师兄带领。
今日的功课却不再是“听风”，而是“观石”。
清静崖一侧，有一片乱石滩，大不一、形态各异的青石散落其间，经年累月受风吹雨打，表面斑驳，看似平平无奇。
明心师兄将众人引至此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含糊道：“喏，今日就看着它们。啥时候看出点名堂，啥时候算完。”罢，竟寻了块平坦的大石，翻身躺了上去，不消片刻，便有轻微的鼾声传来。
众弟子再次面面相觑，哭笑不得。这位明心师兄的授课方式，也太过随性了些。
但有了昨日“听风”的些许体验，无人再敢轻视这看似儿戏的功课。大家纷纷找地方坐下，目光投向那些冰冷的石头。
蓝桥易选了一块半人高、表面布满深浅不一孔洞的青石，静静凝视。
初时，只觉得就是块寻常石头，冰冷、坚硬、死寂。时间一长，便觉枯燥乏味，心神难以集郑周围已有弟子开始偷偷打盹，或眼神游移，显然一无所获。
蓝桥易却未放弃。他回想起昨日“听风”的心境，努力将那份宁静代入。目光不再试图“看穿”石头，而是如同抚摸般，细细掠过石头的每一处轮廓、每一条纹理、每一个孔洞。
他看着那些被风雨侵蚀出的孔洞，想象着亿万年来，风如何一点点带走石屑，水如何一次次冲刷表面。这石头并非死物，它无声地记录着岁月的痕迹，承载着自然的力量。
它的坚硬，是一种坚持；它的斑驳，是一部历史；它的沉默，是一种包容。
不知不觉间，蓝桥易的心神彻底沉静下来，他与那块青石之间，仿佛产生了一种极微妙的联系。他不再是“看”石，而是在“读”石。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他凝视的那块青石，表面那些看似杂乱的孔洞，在他眼中忽然仿佛活了过来！周遭地间无所不在的灵气流，穿过那些孔洞时，竟发出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鸣响！
“呜……嗡……嘶……”
各种细微难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初时杂乱，但仔细分辨，竟隐隐暗合某种奇特的韵律！这韵律与他昨日“听风”所感颇有相似之处，却又更加具体、更加玄妙！
这声音并非通过耳朵听到，而是直接响彻在他的心湖深处！
蓝桥易浑身一震，猛地从那种玄妙的状态中惊醒过来，额角竟渗出细汗。再看那青石，又恢复了冰冷死寂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丹田内，那丝气流似乎壮大了一圈，并且变得更加灵动，对周围灵气的感应也敏锐了数倍不止！
“咦？”
一声轻咦从旁边传来。只见不知何时已醒来的明心师兄，正站在不远处，略带惊讶地看着他，脸上那慵懒的神色褪去了几分。
“你子……”明心师兄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蓝桥易，“悟性倒是不错。这块‘响石’放在这儿三年了，能第一次‘观石’就引动其共鸣，听到‘石’的，外门弟子中，你是第一个。”
石？
蓝桥易心中震动，原来那奇妙的声音名为“石”！
明心师兄走上前，拍了拍那块青石，石头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地万物，皆有其声，有其韵，有其道。风有风语，石有石。能闻其声，方能感其韵，最终……方能解其道。”
他看向蓝桥易，眼神中多了几分认真：“好好记住刚才的感觉。这比你多运转十遍《引气诀》更有用。”
完，他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晃悠着去“叫醒”其他还在懵懂观石的弟子去了。
蓝桥易站在原地，心中回味着那奇妙的“石”之音，对“道法自然”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道，并非虚无缥缈，它就在风声里，在石纹中，在地万物运行的细微之处。
下午，蓝桥易再次来到藏经阁。经历了早晨的“观石”，他下意识地走向关于阵法、符箓基础的区域。他隐隐觉得，那“石”中蕴含的韵律，与这些需要精密操控灵气的技艺有着某种共通之处。
果然，在一本《基础阵纹概述》的序言中，他看到这样一句话：“阵之道，在于引地之力，循自然之序。纹路流转，暗合星轨；节点布置，应和地脉。故善阵者，必先观察地，通晓万物运行之理。”
蓝桥易如醍醐灌顶！那“石”，不就是地之力流过特定“孔洞”（然阵纹）时发出的自然之序吗？
他沉浸其中，开始废寝忘食地研读那些最基础的阵纹结构，与脑海中残留的“石”韵律相互印证，只觉得眼前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虽然门后的世界依旧浩瀚未知，却已能窥见一丝壮丽的轮廓。
直到闭阁的钟声隐约传来，他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书卷。
走出藏经阁，已是夕阳西下。远远地，他看到赵大牛正蹲在住处外的石阶上，双手抱头，似乎又遇到了难题。
蓝桥易走过去：“大牛师弟，怎么了？”
赵大牛抬起头，哭丧着脸：“蓝师兄，俺……俺好像又把那感觉忘了……今练了一，肚子里的‘虫子’又不动弹了……”
蓝桥易不禁莞尔，在他身边坐下：“勿急，慢慢来。修炼非一日之功。就像你种地，种子播下去，也要日夜照料，等待时机，才能发芽开花。”
他试着用赵大能理解的方式解释：“或许你不必总是盯着肚子里那点感觉。试试像早晨咱们‘观石’那样，放松下来，看看周围的树，看看上的云，就当是……是在地里歇晌，感受着四周就校”
赵大牛似懂非懂，但还是努力点头：“俺……俺再试试。”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讥诮的声音从旁边响起：“哼，自身尚且懵懂，倒好为人师起来。”
蓝桥易转头，只见一个身着锦缎便服、面容带着几分傲气的少年正站在不远处，嘴角噙着一丝不屑。此人名叫王昊，据出身修真世家，资质测试时表现颇为亮眼，平日里有些瞧不起这些出身平凡的弟子。
蓝桥易不欲争执，只是平静道：“同门之间，相互探讨而已。”
“探讨？”王昊嗤笑一声，“与一个三日未能气感圆满的朽木探讨？不过是浪费时间。有这功夫，不如多去巴结巴结传功师兄，或许还能得些真传。”
赵大牛闻言，脸色涨得通红，讷讷不敢言。
蓝桥易眉头微皱，站起身：“王师兄此言差矣。清漪师姐曾言，道法自然，修行在各人。快有快的进境，慢有慢的风景。大牛师弟心性质朴，勤勉不辍，将来成就未必就低了。何况，同门互助，本是宗门规矩，何来巴结之？”
他语气平和，却有理有据，引用了师姐和门规，让王昊一时语塞。
王昊冷哼一声，脸上有些挂不住：“牙尖嘴利！我倒要看看，你们这般‘慢风景’，能走出个什么名堂！”罢，拂袖而去。
赵大牛感激地看了蓝桥易一眼，低声道：“蓝师兄，谢谢你……俺，俺给你添麻烦了。”
“无妨。”蓝桥易摇摇头，“修行是自己的事，莫要被他饶话语乱了心神。记住那种放松的感觉，去试试吧。”
看着赵大牛重重点头后离开的背影，蓝桥易轻轻叹了口气。他隐约感觉到，即便是在道宗这般清净地，也并非完全没有纷扰。只是这里的规矩，将那些竞争和摩擦压制在了一个可控的范围内。
回到屋中，他照例修炼《引气诀》。今日观石所悟的“石”韵律，竟在不经意间融入引气过程，使得灵气入体的效率似乎又有提升，那丝气流愈发凝实灵动。
修炼完毕，他推开窗。月明星稀，云海微澜。
崖上某处，隐约传来守拙执事训斥王昊的声音，似乎是因为他今日功课懈怠，或是与他人起了口角。王昊争辩了几句，但在守拙执事冰冷的目光下，很快偃旗息鼓。
蓝桥易默默看着。规矩之下，亦有波澜。这便是修行，便是人世。
他闭上眼，耳畔仿佛又响起那奇妙的“石”之音，心中一片澄明。
前方的路还很长，但他心中笃定。
（第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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