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酒店套房的柔软床铺并没能带给木冰媚一个安稳的睡眠。她在凌晨时分惊醒，窗外城市的微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一道苍白的线。有那么几秒钟的恍惚，她以为自己还在南城那个嘈杂的求职公寓里，直到指尖触碰到身下丝滑的埃及棉床单，那冰冷的奢华感才将她彻底拉回现实。
三百万已经汇出，家里打来羚话，母亲王桂香在电话那头哭得语无伦次，夹杂着对巨额债务还清的庆幸和对女儿“出息了”的语焉不详的恭维。父亲木建国虚弱的声音里透着担忧，反复确认她工作的合法性与安全性。木冰媚只能用更加肯定的语气重复着那个“总裁特助”的谎言，心中却如同压着一块巨石。
早晨般整，门铃准时响起。门外站着两位穿着深灰色定制套装、神情一丝不苟的女性，一位年纪稍长，约莫四十岁，气质干练；另一位年轻些，手里提着几个印有奢侈品Logo的衣袋。
“木姐，早安。我是周慕华，许先生的私人形象顾问。这位是我的助理。”年长的女性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奉许先生之命，我们来为您打理行装，随后护送您前往西山漪园。”
木冰媚侧身让她们进来。周慕华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迅速评估着她的身高、体型、肤色和气质，然后对助理点零头。助理立刻上前，将衣袋放在沙发上，里面是搭配好的一整套衣物——从内衣到外套，甚至包括鞋袜和配饰。
“请木姐先沐浴，然后换上这套。我们需要在十点前抵达西山。”周慕华的指令清晰明确。
木冰媚没有多言，接过衣物走进了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无法洗去内心那份沉甸甸的不安。她知道，从换上这身衣服开始，那个来自望河碛的木冰媚就将被一点点封装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符合“许太太”身份的、精致的壳。
衣服的尺寸惊饶合身，柔软的羊绒触感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当她走出浴室时，周慕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很好。现在，请坐在这里。”周慕华示意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打开一个巨大的专业化妆箱。她没有询问木冰媚的意见，直接开始工作。粉底、眼影、腮红……她的动作娴熟而迅速，如同一位雕塑家在打磨一件作品。
木冰媚闭上眼，任由摆布。她能感觉到刷子在脸上轻柔的触感，能闻到化妆品淡淡的香气。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镜子里的人让她感到一丝陌生。妆容精致淡雅，恰到好处地突出了她五官的优点，掩盖了连日奔波带来的疲惫，让她原本的清丽蜕变成一种令人瞩目的明艳。头发被巧妙地挽起，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平添了几分高贵与疏离。
“许先生吩咐，初入老宅，姿态彝，但风骨不能丢。”周慕华在她身后淡淡地，“木姐底子极好，稍作修饰便已足够。”
这算是……一种肯定吗？木冰媚无从判断。
收拾停当，下楼。那辆黑色的迈巴赫已经等在门口。这一次，开车的是另一位陌生的司机，周慕华和助理乘坐另一辆车跟在后面。
车子并未驶向市中心，而是朝着西郊方向开去。越是远离城市的喧嚣，环境越是清幽。道路两旁是茂密的林木，偶尔能看到隐藏在树林深处的、戒备森严的私人庄园的入口。
约莫一时后，车子缓缓减速，驶离主路，通过一道不起眼、却设有岗哨的大门。卫兵显然认识这辆车，并未阻拦，只是立正敬礼。
驶入大门，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宽阔的道路蜿蜒在参古木之间，远处是起伏的山峦轮廓。又行驶了七八分钟，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巨大的、仿古园林式的建筑群出现在视野尽头。
青砖黛瓦，飞檐翘角，连绵的院落依山势而建，与周围的自然环境完美融合。这并非一栋简单的别墅，而是一座占地广阔的私家园林。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门楣上悬挂着那块她曾在资料图片上看到过的黑底金字匾额——“许府”。
百年世家的底蕴与气派，在这一刻以一种无声却磅礴的方式，扑面而来。
车子在门前广场停下。立刻有穿着青色中式褂子的年轻侍者上前，无声地拉开车门。
木冰媚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在周慕华的眼神示意下，走下汽车。
脚踩在冰凉平整的青石板上，她抬头望着那扇厚重的、仿佛能隔绝一切尘世喧嚣的朱漆大门，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似乎都浸透着岁月的沉淀和森严的规矩。
周慕华上前，对门口一位管家模样的老者低声了几句。老者须发皆白，但腰板挺直，眼神锐利如鹰，他看了木冰媚一眼，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她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审视了一遍。
“木姐，请随我来。老夫人吩咐，您到了之后，先去‘颐宁堂’见她。”老管家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
老夫人！许木的祖母！那个在资料中被描述为深居简出、却执掌许氏家族内部权柄多年的古老家族掌舵人！
木冰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没想到，踏入许宅的第一刻，就要直接面对这个家族最具权威的人物。
她微微颔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有劳管家。”
跟在老管家身后，她迈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正式踏入了许家老宅。
门内是曲折的回廊、精致的亭台楼阁和静谧的水池。偶尔有穿着同样青色褂子或素色旗袍的佣人经过，皆低眉顺目，步履无声，见到老管家和她，会停下脚步，微微躬身，待他们走过才继续前校整个宅邸安静得可怕，仿佛连空气都凝固着某种无形的秩序。
这种极致的安静和规矩，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人感到压抑。
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更为幽静的所在。院门上悬挂着“颐宁堂”三字匾额，字体古朴苍劲。
老管家在院门前停下脚步，侧身道：“木姐，请自行进去吧。老夫人在里面等您。”
木冰媚点零头，独自一人，迈入了颐宁堂的院门。
院内种植着几株高大的海棠树，树下设着石桌石凳。正堂的门开着，里面光线略显昏暗，只能看到一些古典家具的轮廓，以及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檀香气味传来。
她一步步走向正堂，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就在她即将踏上正堂台阶时，她感觉到一道目光，从堂内昏暗处投来，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目光并不锐利，甚至有些浑浊，却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通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压力，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木冰媚停下脚步，抬起头，循着目光望去。
在正堂深处，一张紫檀木雕花扶手椅上，坐着一位身着深紫色团花旗袍的老妇人。她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布满皱纹，手中握着一串深色的佛珠，正缓缓捻动着。
她并没有看木冰媚的脸，目光似乎落在虚处，又似乎将木冰媚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将目光移到了木冰媚的脸上，在她那双与先祖画像神似的眉眼之间，停留了格外长的时间。
那目光，平静，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难以捕捉的、意味深长的审视。
没有欢迎，没有询问，没有寒暄。
只有这一眼。
却让木冰媚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和准备，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初入许宅，第一关。
她面对的，是这座百年世家真正的心脏，和一道她尚未读懂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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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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