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不由自主地留意与之相关的一切风声雨声。自那日雨中窘境后，沈微婉再看待自己的固定摊位时，目光里便多了几分审视与不甘。那方寸之地，不再是安稳的象征，而更像是一个透明的茧，束缚着她，让她能清晰地看到外界的广阔，却难以挣脱。
她开始有意识地留意集市乃至周边街巷的信息。与相邻摊主闲聊时，会状若无意地问起附近可有空置的铺面；拖着板车往返破瓦村的路上，目光也会扫过沿途那些关闭的门脸；甚至去买粮扯布时，也会向相熟的店主打听几句行情。
然而，现实很快给她泼了冷水。镇子上稍好地段的铺面，租金动辄一两银子（一千文）以上，且通常要求半年甚至一年的租金，那对她而言简直是文数字，想都不敢想。一些位置尚可、但窄些的，也要七八百文，依旧是她无法承受之重。希望的火焰，刚点燃没多久，便被冰冷的现实压得只剩几点火星。
就在她几乎要服自己安于现状，将那份渴望深埋心底之时，一个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倏然荡开了涟漪。
这日晌午过后，人流稀疏，卖竹编的老太太一边眯着眼编筐，一边闲闲地提起：“哎，你们听了没？集市西头拐角那家卖炊饼的，老刘家，好像干不下去了。”
集市西头，比沈微婉所在的东头更要冷清一些，人流少，铺面也更旧。
旁边卖针线的婆子接话：“可不是么！他那炊饼做得死硬，馅料又舍不得放，谁爱买？关门有好几了。听正急着往外盘呢！”
“那地方偏得很，铺子又破，怕是难租出去哦。”老太太摇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世事洞明的唏嘘。
者无心，听者有意。
沈微婉的心猛地一跳！西头拐角？老刘炊饼？她依稀有点印象，那确实是一家极其窄破旧的铺面，门口总是冷冷清清。
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对李嫂交代了几句，便拉着安儿，快步朝着集市西头走去。
越往西走，人流果然越发稀疏，街道两旁的铺面也显得比中心区陈旧许多。很快，她看到了那间关着门的铺。
它甚至比记忆中更不起眼。夹在一家生意寥落的杂货铺和一家门窗紧闭的民居中间，门脸窄得可怜，恐怕两人并肩进入都嫌拥挤。旧木门板上贴着褪色的“招租”红纸，边角卷起，在风中瑟瑟抖动。一扇窗户的窗纸破了几个大洞，像盲人空洞的眼眶。屋檐下的瓦片残破不全，显然下雨时会漏得厉害。
它看起来如此破败、萎靡，仿佛已经被遗忘了很久。
沈微婉的心，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凉了半截。这……似乎比她的摊位好不了多少，甚至更差。
她犹豫着，还是走上前去。透过窗户的破洞向内窥视。
里面更是狭窄逼仄。大概只能勉强放下三四张最简陋的桌子，便会挤得挪不开身。地上积着灰，墙角挂着蛛网，显然歇业已有段时日。灶台倒是有一个，砌在最里面，黑乎乎的，看不出好坏。
条件，可谓极其简陋。
然而，就在这满目破败之中，沈微婉那双善于在绝境中寻找生机的眼睛，却捕捉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它有墙，有顶，有真正的门！这意味着无论刮风下雨，里面都是一个完整的、可遮蔽的空间。 它有一个虽然简陋但固定的灶台，不必再每日搬运那沉重的泥炉。 它虽然窄，但似乎比她的摊位要深一些，或许能隔出一点点后方空间，用来储物或者让安儿休息。 最重要的是——它是一个“铺面”，一个真正的、可以挂上招牌的“店”！
就在她心跳加速，反复权衡时，一个穿着半旧长衫、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踱了过来，打量着她：“这位娘子，是看铺子？”
沈微婉稳住心神，转过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请问，这铺子租金几何？”
男子伸出五个手指：“月租五百文，押一付一。最少租半年。”
五百文！
这个数字像一道光，瞬间照进了沈微婉的心底！
它比中心地段的铺面便宜了将近一半！甚至只比她现在的固定摊位租金加上预估的各项杂费多了两百文左右！虽然依旧是一笔巨款，但……似乎并非完全遥不可及！她拼命攒钱，再想办法凑一凑，或许……或许能够到？
而且“押一付一”的条件，也比那些动辄要求付半年租金的宽松太多！
当然，它位置偏，铺面破，需要修缮，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缺点，是风险。但那“五百文”的租金，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道门槛，虽然高，却并非不可逾越。
机遇，往往就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以最不堪的面目出现。
沈微婉的心怦怦直跳，血液加速流动。她强压下激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这铺子……似乎有些破旧了。”
房东似乎也知这铺子条件不好，叹了口气：“唉，是啊。老刘没经营好，也没心思收拾。娘子若是有意，租金或许……还能再稍便宜一点点。主要是图个尽快租出去，空着也是空着。”
还能再商量！
沈微婉没有立刻回答。她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破旧的门脸，那漏雨的屋顶，那狭窄的空间。然后，她低下头，看了看身边仰着脸、好奇张望的安儿。
一个可以遮风挡雨、不必每日奔波、能让安儿安稳待着的“家”一样的店铺……
她深吸一口气，对房东道：“多谢告知。容我……回去想想。”
她没有立刻做决定。但我知道，机遇的钩子，已经牢牢地钩住了她的心。
回去的路上，她的脚步不再像来时那般急促，却每一步都踏得无比沉稳。脑海里，那破败的铺形象与一个经过修缮、整洁温馨的店蓝图，反复交织、碰撞。
五百文。位置偏。铺面破。
这三个词，如同三块沉重的砝码，在她心中的平上起伏不定。
她知道，一个重大的抉择，已经摆在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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