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姆斯领着她走上楼梯。他的脚步很轻，高大的身躯在狭窄的楼梯间投下巨大的阴影，几乎将靡思完全笼罩。他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在前面带路，怀里依然紧紧抱着那个瓷娃娃。
二楼的走廊比楼下更显阴沉，月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地板上投射出斑驳陆离的、宛如鬼魅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旧木头和灰尘混合的味道，时间在这里仿佛已经停滞。
他停在一扇厚重的橡木门前，门上没有挂任何名牌，只是在门把手上方，有一个用刀刻出来的、歪歪扭扭的字母“b”。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侧过身，用面具后的那双眼睛看着她，像是在无声地征求她的许可。
靡思明白他的意思。她轻轻点零头，唇边的酒窝若隐若现，那双桃花眼在昏暗中依然清亮，像两颗安静的星辰。她的平静，是这栋压抑宅邸里唯一的光源。
得到许可后，布拉姆斯才转过身，用空着的那只手，缓缓推开了门。
门后是一个完全超乎想象的世界。
房间很大，但被各种各样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墙上贴满了儿童涂鸦，画着扭曲的人形和色彩诡异的房子。地上堆着积木、破旧的玩具兵和一只眼睛掉聊泰迪熊。房间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四柱床，床幔是深红色的鹅绒，已经褪色，显得有些陈旧。整个房间，就像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八岁男孩的卧室。
布拉姆斯抱着娃娃，走到床边，心翼翼地将娃娃放在枕头上，还细心地为它盖上了被子的一角。做完这一切，他才在床沿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靡思也坐过来。他的动作依然有些僵硬，但其中蕴含的期待，却像孩子一样纯粹。
靡思依言在他身边坐下，床垫因为她的重量微微下陷。她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灰尘和淡淡皂香的气味。
“你一直……都住在这里吗？”她轻声问道，打破了沉默。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视线落在床上的娃娃身上。“爸爸妈妈，外面很危险。他们会保护我。”
他的声音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对事实的陈述，仿佛这是经地义的事情。
“他们……还会回来吗？”
这个问题让布拉姆斯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靡思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他们，如果我表现得好，就会回来。”他慢慢地，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他们，你是我的礼物。只要你留下，他们就会回来。”
靡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原来，希尔夏夫妇的离开，不仅仅是一次度假，更是一场交易，一个测试。而她，就是那个被放在平上的砝码。
她没有再追问下去。她能感觉到，这些问题触及到了布拉姆斯内心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她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本旧童话书，正是她之前在楼下读过的那本。
“好了，”她翻开书页，声音比刚才更加温柔，“我们继续讲故事吧。”
布拉姆斯没有话，只是默默地将身体转向她，像一株安静的向日葵，追逐着唯一的光源。
靡思开始朗读。她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在这间充满了旧日时光气息的卧室里缓缓流淌。她读得很慢，很认真，仿佛要把故事里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到他耳边。她读着骑士如何翻越荆棘丛生的山脉，如何与喷火的恶龙搏斗，只为唤醒沉睡的公主。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朗读的声音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布拉姆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面具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但靡思能感觉到，他正在听，用他全部的注意力在听。
她读完了故事的最后一页，轻轻合上了书。
“……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她抬起头，看向身边的人。昏黄的床头灯光下，他面具上的陶瓷光泽显得有些柔和。她能看到他浓密的黑色卷发，以及从面具边缘露出的、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过分苍白的皮肤。
“嗯……”她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用一种近乎自然的语气，像是对任何一个普通的孩子那样道，“晚安？”
这句试探性的问候，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
布拉姆斯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来。面具后的那双绿褐色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邃。他凝视着她，那目光中蕴含的情绪太过复杂，有孩童般的依赖，有长久孤独后的渴望，还有一丝……成年男饶、被压抑了太久的炽热。
他没有回答。
他只是慢慢地抬起手，用那只没有抱着娃娃的手，轻轻地、试探性地，握住了她放在床上的手。
他的手很大，掌心有些粗糙，带着一丝常年不见日的微凉。但那份包裹着她的力度，却异常坚定。
靡思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但她没有抽回。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以及那份笨拙却不容置疑的占有欲。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起来，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布拉姆斯握着她的手，身体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向她靠近。
他身上的皂香和灰尘味更加清晰了。他高大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让她下意识地向后仰去，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凉的床头板。
他停在了离她极近的地方，近到她能看清他面具上细微的裂纹，能感觉到他呼吸时带出的温热气流。
他依然没有话。
他只是低下了头，那个戴着惨白面具的头颅，缓慢而坚定地，向她压了下来。
靡思没有躲闪。她看着那张越来越近的、没有表情的陶瓷面孔，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像一只被困住的鸟。
然后，一片冰冷的、光滑的触感，落在了她的唇上。
是那个面具。
他用他那张虚假的面孔，亲吻了她。
这个吻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只是单纯的贴近和碾磨。冰冷的陶瓷隔绝了所有人类应有的温度和柔软，只剩下一种坚硬的、不容拒绝的宣告。
这是一个属于布拉姆斯的吻。一个孤独的、笨拙的、却又带着无尽偏执和渴望的吻。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仿佛要将自己的存在，通过这层冰冷的屏障，烙印在她的唇上。
终于，他慢慢地抬起头，离开了她的唇。那只握着她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
面具后的那双眼睛，比刚才更加炽热，像两簇在黑暗中燃烧的、幽绿的火焰。
他看着她，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得偿所愿后的、孩童般的固执。
“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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