汜水西岸的晨光带着水汽，漫过木栏时，将俘虏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昨夜分发的热粥余温尚在陶碗边缘凝结成白霜，几个沛县口音的士兵正围着一个老卒，听他讲宇军辅兵营的规矩——“一日两顿干的，伤兵有药，家里还能免徭役”，话音未落，便被木栏外的脚步声打断。
韩信身披银甲，立在晨光里，目光扫过栏内垂首的士兵。他身后跟着的亲兵捧着一叠竹简，上面是昨夜登记的俘虏名册。“点到名者，出粒”韩信的声音透过晨雾，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周仓、王二柱、李狗子……”
被点到名的士兵迟疑着走出队列，大多是些面黄肌瘦的农兵，手里还攥着昨夜没吃完的窝头。走到栏外，立刻有辅兵上前，解下他们身上破旧的甲胄，换上粗布短打——那是辅兵营的制式服装，虽不华丽，却干净厚实。
“愿降者，今日便可随辅兵营开拔，去后方修整。”韩信的目光落在最后几个紧攥兵器的士兵身上，他们是刘邦的亲卫，铠甲虽有破损，眼神却依旧带着桀骜，“负隅顽抗者，就地格杀。”
栏内鸦雀无声，只有风卷着水汽掠过耳畔。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亲卫突然站起，将手中的环首刀狠狠插在地上：“俺随主公出生入死，绝不降！”他身边立刻站起十几个同样装束的士兵，纷纷拔刀相向，刀刃在晨光中闪着寒光。
韩信眼神一凛，抬手示意。栏外的弓箭手立刻搭箭上弦，箭头齐刷刷对准了那十几个亲卫。“最后问一次，降还是不降？”
络腮胡亲卫梗着脖子，正要怒骂，却被身边一个年轻亲卫拉住。那年轻人望着栏外正在喝粥的同乡，声音发颤：“大哥，咱们……咱们守不住了。主公他……早就渡河跑了啊。”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亲卫们最后的气焰。是啊，从昨夜到今晨，对岸始终没有动静，刘邦若想救他们，怎会迟迟不见踪影？络腮胡亲卫盯着地上的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最终还是颓然松开了手，“哐当”一声，刀落在地上，溅起几点泥星。
随着这声脆响，剩余的亲卫纷纷弃刀，有的蹲在地上抱头，有的望着汜水东岸，眼圈泛红。韩信见状，对亲兵道：“登记入册，与其他俘虏分开看管，三日后视其态度再做安排。”
就在这时，对岸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了望哨的士兵在高台上大喊：“将军！东岸有异动！”
韩信快步登上望楼，举起千里镜——汜水东岸的密林边缘，十几艘船正慌乱地往水里划，船头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刘邦！他身披玄色披风，正挥手催促船夫快些，身后跟着十几个亲卫，个个神色慌张，显然是想趁乱渡河逃窜。
“追！”韩信猛地放下千里镜，转身对身后的骑兵统领道，“带五百轻骑，沿西岸追！务必拦住他！”
骑兵统领领命而去，很快，西岸响起密集的马蹄声，五百轻骑如一道银色闪电，朝着刘邦船逃窜的方向疾驰。韩信站在望楼之上，紧攥着拳头，千里镜里，刘邦的船已划过河心，正朝着西岸的芦苇荡靠近——那里水流湍急，芦苇茂密，一旦让他钻进芦苇荡，再想追就难了。
“弓箭手准备！”韩信对着传令兵大喊，“瞄准船头！”
西岸的弓箭手立刻列阵，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刘邦的船。可惜距离太远，大多落在船边，激起一圈圈水花。只有一支箭擦过刘邦的披风，带起一缕布帛，却没能山他分毫。
船终究还是钻进了芦苇荡。等轻骑兵赶到时，水面上只剩几片散落的芦苇叶，哪里还有刘邦的踪迹？骑兵统领不甘心，想率人进入芦苇荡搜索，却被随后赶来的韩信拦住。
“不必追了。”韩信望着芦苇荡深处，那里水汽氤氲，根本看不清路径，“芦苇荡连着南岸的密林，地形复杂，贸然进去只会中埋伏。”他捡起水面上那片被箭射落的披风碎片，“刘邦想逃去汉中，必经金牛道，传令下去，派一队斥候沿金牛道侦查，其余人回营清剿残兵。”
骑兵统领虽有不甘，还是领命撤军。望楼上，韩信望着芦苇荡的方向，眉头紧锁。他知道，放虎归山终是后患，但此刻追击风险太大，况且西岸的残兵尚未完全肃清，若因失大，得不偿失。
回到营地时，辅兵营的士兵正在分发早饭。那些刚归降的农兵捧着热粥，脸上已没了昨夜的惶恐。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被辅兵领到木栏前，对着栏内大喊：“当家的！俺们娘俩在这儿！将军，只要你好好归顺，咱们就能回家种地了！”
栏内一个瘸腿的士兵猛地站起，望着妇人怀里的孩子，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他踉跄着平栏边，隔着木栏伸出手，却够不到妻儿，只能哽咽道：“俺降！俺一定好好归顺！”
这一幕落在韩信眼中，让他心里微动。或许，放走刘邦固然可惜，但能让这些士兵放下武器，让他们的家让以团聚，这场仗也不算输。
日头渐渐升高，汜水西岸的营地渐渐恢复秩序。俘虏们被分批带走，有的去修补营垒，有的去搬运粮草，脸上渐渐有了活气。韩信站在汜水岸边，望着东岸的密林，那里早已没了刘邦的踪迹。他知道，刘邦逃往汉中，必定会重整旗鼓，将来必有一场恶战。但此刻，他更想做好眼前的事——清剿残兵，安抚降卒，让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早日恢复生机。
风拂过水面，带着水汽的清凉。韩信转身回营，身后，归降的士兵们正跟着辅兵学习队列，虽然动作生疏，却透着一股新生的力量。汜水依旧东流，只是河面上，再也看不到逃亡的船，只剩下往来穿梭的渡船，载着物资，载着希望，缓缓驶向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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