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烨将风箱拉杆踩得咯吱作响，炉膛里的炭火被鼓吹成翻滚的金红色浪涛，映得他汗湿的脸庞如同镀了层熔金。铁砧上，一块烧得发白的熟铁正被他抡起的铁锤反复锻打，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沉闷的震响，火星溅在青砖地面上，像转瞬即逝的萤火。
“烨哥，这是第三十张盾牌的坯子了！”学徒三子抱着一摞淬过火的铁板跑进来，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鼻尖滴在铁板上，烫出细的白烟。他今年才十四岁，原本只会给吴铁匠递钳子，这几却跟着韩烨学会了看火候、抡锤，胳膊上的肌肉都比从前结实了些。
韩烨头也不抬，铁锤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时而重如惊雷砸向铁板中心，时而轻如细雨敲打边缘棱角。“把那边的灵纹刻刀拿来，趁铁板没凉透，正好刻防御纹。”他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质感，这是连续三只睡两个时辰的沙哑。
吴铁匠坐在角落的木凳上，正用砂纸打磨一副箭簇。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此刻闪着精光，看着韩烨的动作频频点头。他的左手缠着厚厚的布条——昨帮着搬运铁块时不慎被砸伤，但拒绝休息，只“多个人手，孩子们就少受点累”。
“烨子，你这灵纹的排布越来越讲究了。”吴铁匠忽然开口，看着韩烨用刻刀在盾牌内侧划出三道交错的弧线，“老夫活了五十年，还是头回见有人能把防御纹刻得像活物似的。”
韩烨手腕微顿，刻刀在铁板上留下一个完美的弯钩。“吴伯，您还记得您教我的‘顺势而为’吗？”他笑着擦掉脸颊的汗，“这防御纹的纹路，其实就是模仿山岩的脉络。您看这三道主纹，像不像咱们村后那三座连在一起的山梁？”
吴铁匠眯眼一想，还真有几分相似。他放下砂纸，拿起一块刻好的盾牌仔细端详：“难怪这些盾牌看着扎实，原来藏着咱们猎虎村的根。好子，有心了。”
这时，铁匠铺的门被推开，村长韩德柱裹着一身寒气走进来，怀里抱着个布包。“韩烨，吴老哥，歇会儿吧。”老人将布包放在桌上解开，里面是几个还冒着热气的菜团子，“这是各家媳妇们凑着做的，有菜有肉，垫垫肚子。”
韩烨刚拿起一个菜团子，就听见外面传来整齐的号子声。他走到门口一看，只见村里的壮丁们正抬着一根根碗口粗的松木往村口走，韩振也在其中，额头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凸起。韩玥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个水壶，时不时给父亲和叔伯们递水喝。
“村长，防御工事搭得怎么样了？”韩烨咬了口菜团子，里面的萝卜丝混着肉香在嘴里散开，暖得心里发颤。
韩德柱叹了口气：“青石墙加了三尺高，松木栅栏也埋得更深了。可咱们都知道，这些东西挡挡寻常野兽还行，真遇上那些长了獠牙的妖兽……”他没下去，但眼里的忧虑像化不开的浓墨。
韩烨将最后一口菜团子咽下去，拿起旁边的淬火钳：“村长放心，铁器能补工事的不足。您看这些盾牌，凡灵境三品以下的妖兽要是撞上来，保管让它断两根骨头。”他顿了顿，忽然提高声音，“而且，咱们不是在跟妖兽斗，是在守家。守着家，就没人会退缩。”
这话像一块石头投进水里，铁匠铺里瞬间安静下来。吴铁匠默默拿起砂纸，打磨的声音比刚才更有力了；三子握紧了手里的锤，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韩德柱看着韩烨年轻却坚定的脸，忽然挺直了佝偻的腰板。
“得好！”老村长重重一拍桌子，“守家！咱们猎虎村的人，从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就是——家在，人就在！”
与铁匠铺的热火朝不同，村西头的晒谷场此刻飘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吴昊站在场子中央，周围围着二十多个半大的孩子和妇女。他手里握着韩烨给他打造的铁木短杖，杖身上的聚灵纹在阳光下泛着微光。这几，他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基础法门都搬了出来，教大家怎么用最粗浅的方式感应灵气。
“大家别急着催灵气，先感受它。”吴昊举起短杖，杖尖指向旁边一棵老槐树，“就像……就像你们闻花香的时候，不用刻意去吸，香味自然会钻进鼻子里。灵气也是这样，你得先跟它处熟了。”
人群里的韩玥听得最认真，她学着吴昊的样子闭上眼睛，手按在槐树干上。忽然，她“呀”地叫了一声，惊喜地睁开眼：“吴昊哥哥，我好像感觉到树里面有东西在动！暖暖的，像虫子似的！”
吴昊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没错！那就是木属性的灵气！玥真厉害，第一次就能感应到。”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些碾碎的灵草粉末，“把这个抹在手上，能看得更清楚。”
韩玥刚抹上灵草粉，就看见无数淡绿色的光点从槐树里飘出来，像萤火虫似的绕着她的手指转。她咯咯地笑起来，引得周围的人都凑过来看。
人群后排，几个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妇女也动了心。王二婶犹豫着伸出手：“吴哥，俺们这些老婆子，也能学这个？”她的丈夫去年打猎时摔断了腿，家里全靠她撑着，要是能有点自保的本事，心里也能踏实些。
吴昊点点头，将另一包灵草粉递给她：“二婶，灵气不分老少，就看肯不肯用心。您试试用意念把这些光点往手心聚，就像……就像和面时把面粉往中间拢。”
王二婶半信半疑地照做，起初手忙脚乱，光点像受惊的麻雀似的四散飞走。但她没放弃，一遍遍地尝试，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忽然，她手心里真的聚起一团绿光，虽然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成了……俺成了！”王二婶的声音带着哭腔，周围的人都为她鼓起掌来。
这时，韩振提着水桶过来，看到晒谷场的景象，粗糙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他走到吴昊身边，将水壶递给他：“昊，歇会儿吧。你这几嗓子都哑了。”
吴昊接过水壶喝了一大口，水珠顺着嘴角流到脖子上。“韩叔，没事的。”他望着场子里越来越多能聚起灵气的村民，眼里闪着光，“您看，大家都在努力。等我们把这些灵气用到弓箭上、农具上，就算是妇女孩子，也能给妖兽来一下狠的。”
韩振望着远处铁匠铺的方向，那里的火光染红了半边。他忽然想起韩烨时候，总爱跟在自己身后问：“爹，为什么咱们村叫猎虎村啊？咱们见过老虎吗？”那时候他总：“没见过，但咱们的祖先见过，还把老虎打跑了。”
现在他好像明白了，猎虎村的“虎”，从来都不只是野兽。是灾，是困境，是所有想欺负他们的东西。而现在，他的儿子正带着全村人，磨利了爪子，准备迎接属于他们的“虎”。
夜幕像块浸了墨的布，慢慢盖住了猎虎村。但村里的灯火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亮，星星点点的光从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透出来，像撒在黑地上的碎钻。
韩烨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时，韩母正坐在灯下缝补衣服，针脚又密又匀。韩玥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块刻有安神灵纹的玉佩。
“娘，还没睡啊？”韩烨放轻脚步走过去，拿起一件韩母缝了一半的棉衣。
李氏抬头瞪了他一眼，眼里却满是心疼：“你不回来，娘睡得着吗？”她放下针线，摸了摸儿子胳膊上的肌肉，比上次摸时又结实了些，但也多了几道新的伤口，“今又刻了多少盾牌？”
“二十张盾牌，五十支箭。”韩烨笑着坐下，拿起桌上的药膏往手上抹，“吴伯我刻的灵纹越来越熟练了，以后不定能当个炼器大师呢。”
李氏没接话，只是默默地帮他往背上涂药膏。当指尖触到儿子肩胛骨处那道被蝙蝠抓赡旧伤时，她的手轻轻抖了一下。“烨儿，”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颤，“要是……要是真打不过那些妖兽，咱们就跑，好不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韩烨握住母亲的手，那双手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却比任何东西都让他安心。“娘，您还记得我时候掉进水塘里的事吗？”他忽然，“那时候您明明不会水，却还是跳下来把我托起来。您，那时候您想过跑吗？”
李氏的眼圈红了。那是韩烨五岁时的事，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家就在这儿，跑去哪儿呢？”韩烨望着窗外，村里的灯火在黑暗中连成一片，像一条温暖的河，“娘，您看那些灯，每一盏灯下都有想守护的人。有这么多人在一起，再凶的妖兽也不怕。”
这时，韩振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副打磨好的铁爪。“烨儿，你看这个能用不？”他将铁爪放在桌上，指关节处有尖锐的弯钩，“我想着，万一妖兽冲破了工事，咱们就带着这个跟它们近身打。”
韩烨拿起铁爪试了试，大正合适，弯钩的角度也恰到好处。“爹，您这手艺快赶上吴伯了。”他笑着，忽然发现铁爪内侧刻着几道浅浅的纹路，“这是……”
“我学着你刻的灵纹，随便划了几道。”韩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知道管不管用，就想着能多一分力气也是好的。”
韩烨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他仔细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纹路，虽然不成章法，却比任何完美的灵纹都让他心头滚烫。他忽然明白，所谓的全民备战，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在战斗。
窗外的风呼啸着掠过屋顶，像是妖兽在远处咆哮。但屋子里的灯光却亮得格外安稳，韩母的针线声、父亲粗重的呼吸声、妹妹均匀的鼾声，还有远处铁匠铺隐约传来的锤响，交织成一首最踏实的歌。
韩烨握紧了手中的铁爪，弯钩刺破掌心带来轻微的刺痛。但他笑了，因为他知道，当明太阳升起时，猎虎村的每一寸土地，都会因为这些平凡的坚守而变得坚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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