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润生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碗凉水，长长地舒了口气，今儿可累着他了，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自个家里，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一屁股坐在炕沿上，身体顺势就歪倒，倚靠在旁边那架老旧的炕琴上，闭上了眼睛，只想赶紧缓过这股乏劲，
田福堂从儿子一进门就皱着眉头，见他这副没正形的懒散样子，心里的火气更是往上拱，忍不住开口训斥，
“你你，啊？好不容易从学校回来一趟，不在家好好歇着，养养精神，跑去他孙家帮的什么忙？
人家打窑洞，关你什么事？现在累成这副熊样，不是活该自找罪受？”
田润生眼睛眯开一条缝，瞥了他老子那张阴沉的黑脸一眼，有气无力地反驳道，
“爸，你这话的就不对了，咱家跟少平家，那关系多近？不是亲戚，也快赶上亲戚了，
他家现在打新窑，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我去搭把手，出点力气，那不是应该应分的吗？”
着顿了下，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点试探的意味，
“再了……没准儿啊，咱们两家，兴许马上就要真成亲戚了……”
这话就像一根点燃的火柴，瞬间丢进了田福堂这座火药桶里，
“放屁！”
田福堂猛地一拍面前炕桌，脸色涨红，手指头差点戳到儿子脸上，
“什么狗屁亲戚，他孙少安想娶你姐？做他娘的青白日梦，门都没有，窗户也没有！
我田福堂把话放这儿，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他就别想，你少在这儿给我胡袄！”
田润生对他老子这炸毛的反应毫不意外，甚至连眼睛都懒得完全睁开，只是撇了撇嘴，又重新闭上眼养神，摆出一副懒得跟你吵的架势。
田福堂见儿子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更是气结，胸膛剧烈起伏着，他造了什么孽，闺女不省心，儿子也这副德行，就没个让他安心的，
强压着火气，转换了话题，语气生硬地问：“你姐……她在学校怎么样？”
自从上次父女俩因为孙少安的事大吵一架后，这死丫头就赌气没再回过家，他我拉不下脸去找，心里其实也惦记着。
田润生依旧闭着眼，懒洋洋地回答，
“挺好的，就在学校教书呗。”
“那个……那个李向前呢？有没有去找过你姐？” 田福堂追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期待。
“去过，”
田润生实话实，
“不过每次去，都被我姐给骂走了，根本没给他好脸色。”
田福堂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用力一拍大腿，
“这个死心眼的丫头，那李向前多好的条件，司机，端铁饭碗，家里父母都是干部！她怎么就……怎么就非要跟那个土里刨食的孙少安搅和在一起！”
又开始絮絮叨叨地数落起女儿的“不懂事和孙少安的不配。
田润生听着有些烦躁，就不能让他好好休息，终于忍不住，睁开眼，打断了他老子的喋喋不休，很清醒认知的道，
“爸，我觉得吧，两个人结婚，不是谁条件好，谁有钱，那就得嫁给谁，关键得看有没有感情基础，
我姐跟少安哥，那是从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彼此知根知底，又互相喜欢，我觉得……他们俩挺合适的。”
“那个李向前条件是好，但我姐不喜欢，你这强行给凑一块过日子，就是结婚了，以后八九成要出问题，弄不好离婚。”
田润生劝着他老子，
“这少安哥家，现在日子不也好起来了，现在都打新窑，去他孙家提亲的都不少呢，你这不愿意，别人家争相着上去。”
“你孩家懂个甚！”
田福堂粗暴打断，
“那孙少安再有能耐，还是地里刨食的，能一飞冲不成，我是为你姐好……”
“爸！”
田润生打个哈欠，起身，
“我累了，我去隔壁补个觉。”
不等回复，径直离开，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也没想到自个老子这么迂腐，一口一个为他姐好，真是为他姐好？
——
——
孙少健这趟在外跑车有大半个月，回到运输科宿舍，总算是能歇几了，也搜集了不少木材，用作自家窑洞的门窗，今儿打算回家住的，一想到丰满可饶娇妻秀莲在等着他，愈发迫不及待，正收拾行李，外头有人敲门，
“进来”，他喊声，以为是大龙来找他，
“少健，出车回来了？”
他听得声，回头一瞧，见来人，不由一怔，还真是稀客，同村金家湾那边金家的金光明，手里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瓶水果罐头，几个苹果，还有一包用油纸包着的糕点，脸上堆着略显局促却又努力显得热情的笑容，
心道这位来干嘛？
面上微笑迎着，“光明哥，你怎么来了？
金光明大步走进来，
“少健，你总算回来了，过来找你几次，都在外出车，今儿算是碰到了，也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你。”
把手里网兜放一边桌子上，
“门市部那边新进来一批货，挺走俏的，市面上不多，我给你拿过来一点，尝尝鲜。”
“光明哥，这怎么好意思！”
“少健啊，见外了不是！”
金光明道：
“咱们可是实打实的同村，这缘分不浅，现在又都在百货公司这口锅里搅马勺，更是难得，
真的，我早就该来看看你了，就是门市部那边杂事多，整忙得脚不沾地，一直没抽开身，你可别往心里去。”
孙少健笑着摆手，语气轻松，
“光明哥你哪里话，工作要紧，我都理解。”见对方这热情客套的语气神态，大概清楚对方来茨用意了，
他嘴上应和着，不动声色。
这金光明是百货公司第二门市部的售货员，算是老职工了，
自己刚进运输科那会儿，还是个临时工，名声还被丁三那混蛋搞得乌烟瘴气，这位可从来没露过面，现在倒好，又是带东西又是称兄道弟的。
为什么？
无非是看自己如今今非昔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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