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张明站在客厅中央，有些恍惚。这个他和林雨合租的临时住所，此刻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空气中漂浮着细的尘埃，在光束中缓缓舞动，像极了这十几来他飘摇不定、命悬一线的命运碎片。
林雨已经利索地开始打扫，打开窗户通风，用湿抹布擦拭着桌椅上的灰尘。她动作熟练，神情平静，仿佛只是完成一项寻常的家务。但张明知道，这份平静之下，是共同经历过生死考验后沉淀下来的默契与信任。
他没有立刻帮忙，而是走到窗边，望向楼下熟悉的街道。卖早餐的摊贩早已收摊，行人步履匆匆，孩子们在远处嬉笑打闹。世界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运转，没有人知道，就在不久之前，一个名叫张明的记者，曾在这座城市的阴影里，与怎样的黑暗殊死搏斗，并最终见证了它的崩塌。
一种奇特的疏离感包裹着他。他像是从一场漫长而激烈的噩梦中惊醒，虽然回到了现实，但梦里的惊悸和挣扎，依然刻在骨子里。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窗框，触到的冰凉质感才让他确信，自己真的活着，真的站在了这里。
“想什么呢？”林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他的出神。她递给他一杯刚泡好的热茶，茶香袅袅，驱散了些许空气中的霉味。
张明接过茶杯，暖意透过杯壁传到掌心。“没什么，”他摇摇头，啜了一口微烫的茶水，苦涩中带着回甘，“就是觉得……有点不真实。”他顿了顿，看向林雨，“这一切，真的结束了吗？”
林雨靠在对面的墙上，双手抱胸，目光深邃：“赵德胜和他的核心党羽落网，保护伞被连根拔起，从法律层面看，主要的战斗确实结束了。但余波不会那么快平息。案件的审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牵扯到的人和事还会不断发酵。而且……”她微微蹙眉，“舆论的浪潮，很快会向你涌来。”
张明沉默地点点头。他明白林雨的意思。作为这起惊大案的关键亲历者和证据的守护者，他注定无法再隐匿于公众视野之外。报道要写，采访要面对，他的名字将不可避免地与“赵德胜案”紧紧联系在一起。
“我还没想好怎么写那篇报道。”他低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经历的太多，太重，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落笔。
“不急。”林雨理解地看着他，“你先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回来。报道的事，等你想清楚了再。真相在你手里，谁也抢不走。”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接下来的几，张明过着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他手机关机，切断了与外界的大部分联系。每，他睡到自然醒，吃着林雨带来的或自己简单烹饪的食物，在屋子里缓慢地踱步，看着窗外日升月落。身体在充足的睡眠和营养中逐渐恢复，但精神上的疲惫感却需要更长时间来消解。
他常常会做噩梦。梦见在冰冷的江水中挣扎，梦见在黑暗的巷子里被追逐，梦见疤脸男那道狰狞的疤痕在眼前晃动。每次惊醒，都是一身冷汗。他知道，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表现，那些极度恐惧的经历，已经在他的心理上留下了烙印。
林雨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状态，她没有过多打扰，只是默默地照顾着他的起居，偶尔带来一些清淡的食物和水果。有时，她会坐在客厅里，安静地看一会儿书，或者处理一些自己的工作（她虽然停职配合调查，但仍有部分案头工作），陪着他，却不过分介入他的沉默。这种无声的陪伴，成了张明最好的疗愈。
一周后，张明的气色好了很多，体重也恢复了一些。这下午，他终于主动打开了那台屏幕碎裂的手机。开机后，无数条未读短信和未接来电的提示蜂拥而至，大部分来自报社同事、朋友，还有一些陌生的号码。他粗略扫了一眼，大多是询问他的安危和表达关牵
他犹豫了一下，先给总编老刘回了个电话。
电话几乎是被秒接的，老刘焦急又带着惊喜的声音传来：“张明？！是你吗子！你跑哪去了？！都快把我们急死了！”
听到老刘熟悉的大嗓门，张明心里一暖：“刘总，是我。我……没事，就是前段时间处理一些私事，不方便联系。”他暂时不想在电话里透露太多。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刘长舒一口气，“社里都快炸锅了！赵德胜的案子现在全城都在议论，都背后有个记者捅出来的！是不是你？！你子可真是……”老刘的语气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兴奋。
“刘总，电话里不方便。我晚点去社里当面向您汇报，可以吗？”张明谨慎地。
“好好好！随时来！我就在办公室等你！”老刘连忙答应。
挂羚话，张明深吸一口气。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他又点开了几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其中几条，措辞谨慎，自称是某国家级媒体的记者，希望能对他进行专访。还有一条，来自一个他依稀记得是省宣传部工作人员的号码，语气官方，表示领导很关心他的情况，希望他能“配合做好正面宣传引导工作”。
张明揉了揉太阳穴。他知道，风暴眼已经开始向他转移。
傍晚，林雨来了，还带了一份热气腾腾的排骨汤。“怎么样？准备好出山了？”她看着张明收拾整齐的桌面和开机状态的电脑，笑着问。
张明苦笑一下：“老刘催了。另外，好像已经有媒体找上门了。”
“很正常。”林雨盛了一碗汤递给他，“你现在是英雄记者，焦点人物。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还没完全想好。”张明接过汤，香气扑鼻，“报道肯定要写，但我不想写成单纯邀功请赏的英雄叙事。王海、李桂琴……他们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还有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交易和人性挣扎，都应该被记录。”
林雨赞赏地点点头：“这才是张明。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有些人可能只想看到一个‘勇斗贪官’的简单故事。”
“我明白。”张明眼神坚定，“但真相是复杂的，它有重量，也有棱角。我会尽量写出它的全貌。”
喝完汤，张明感觉身上暖和了许多，也多了几分勇气。他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空白的页面像一片未知的领域，等待他去开垦。他闭上眼，老码头冰冷的夜风、王海日记上颤抖的字迹、李桂琴绝望的眼神、疤脸男最后的疯狂与绝望……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他睁开眼，手指落在键盘上，敲下了标题的第一个字：
《老码头下的暗流：一个副市长堕落的背后》
他知道，这将不仅仅是一篇报道，这是一次对真相的祭奠，也是一次自我的救赎。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夜晚刚刚开始。而属于张明的新生，也在这敲击键盘的声音中，悄然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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