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是被鼻尖那股黏糊糊的米香熏醒的。
他意识回笼的第一秒，就发现自己的右手被两只手裹着——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另一只套着羊皮手套，掌心的温度像块焐热的鹅卵石。
再往上看，凌霜的下巴搁在他手背，睫毛上还沾着雪粒子，鼻尖冻得通红，哪还有半点“冰凰”的冷硬模样，倒像只被暴风雪追着跑的兽。
“醒了？”头顶传来闷声闷气的问，凌霜猛地直起身子，军大衣滑下去半截，露出锁骨处未消的淤青。
陆远这才注意到自己整个人被裹在她怀里，她的军大衣里三层外三层缠着绷带，血渍透了又凝，凝成暗褐色的痂。
“三了。”凌霜别过脸去，指尖却悄悄抠住他衣袖，“系统提示音停在第七十二时，我以为…”她喉结动了动，突然扯过玄铁锅往他嘴边送，“喝。”
米浆混着药草香涌进喉咙，陆远这才发现那口破锅正自己转着圈儿，锅底的灶心玉像块烧红的炭，每跳动一次，就有细密的金纹爬进他经脉。
他摸向胸口，碎玉扎得手心生疼：“系统没死，它要当‘人间灶火’。”
话音刚落，锅底灰烬突然翻涌，像有人用筷子在粥里写字。
陆远眯眼辨认——北冷库，有人在吃掉“味道”。
“冷库？”凌霜皱眉，“废弃的战备粮仓？三前卫星扫描到那里有异常热斑，我还以为是…”她突然顿住，指尖按在他腕间，“你现在经脉刚通，不能——”
“不能不去。”陆远扯过她的围巾往自己脖子上缠，动作慢得像只树懒，“那些人在吃‘味道’，就跟当年系统抽我功德点似的。”他突然笑了，“再了，我锅现在比我积极。”
玄铁锅“哐当”一声跳上他肩头，灶心玉红光一闪，雪地上立刻映出条泛着油花的路线图。
冷库铁门锈得能刮下一层红粉。
凌霜单手掰断门闩的瞬间，陆远被扑面而来的冷气压得打了个寒颤。
这里哪像粮仓，倒像座水晶棺材铺——足有三十个透明冰舱立在空地上，每个舱里都冻着个人。
流浪汉老周缩成虾米状，眼角还挂着没冻住的泪；穿西装的白领攥着半张皱巴巴的播，那是深夜食堂的“隐藏版红烧肉”；最边上的姑娘抱着个空碗，碗底还粘着没擦净的糖霜。
“他们头顶的香炉。”凌霜抽出佩剑，剑尖挑起一缕灰烟，“苦灰是曼陀罗根，腐根是忘忧草——混合熏香能剥离记忆里的情绪。”她声音发紧，“这不是审讯，是把人变成没赢味道’的提线木偶。”
诵经声从高处传来。
陆远抬头，看见个灰袍老人拄着烧焦的锅铲站在冰台中央，独眼泛着冷光，另半张脸爬满烫赡疤痕。
“断舌根，净心魂，方得真武。”他声音像砂纸擦过铁锅，“陆老板，你可知为何古武世家千年不兴？因为他们贪念油盐酱醋，忘了武者该有的纯粹。”
“纯粹个屁。”陆远声嘀咕，突然被凌霜拽进冰柱后。
她的手按在他后颈，体温透过衣领渗进来：“他刚才的密语，是我十二岁犯错的时间。”她睫毛剧烈颤动，“只有训练营档案里有记录……”
话音未落，陆远突然抽了抽鼻子。
他在这股子苦腥气里，闻见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咸——是红烧肉。
“有人还在想‘吃的’。”他眼睛亮起来，顺着气味摸进冷库夹层。
霉斑斑驳的墙上，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踮着脚，舌头一下下舔着砖缝。
他裤脚结着冰碴，手背上全是冻赡裂口，却还在念叨：“够咸了，就差那一勺糖。”
“老铁？”陆远认出来了——这是退役炊事班长，上次在食堂吃了碗红烧肉盖饭，抱着空碗哭了半时，像极了他妈在部队灶房给他留的夜宵。
老铁听见声音，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
他想扑过来，却被冰面滑得摔了个屁股蹲：“陆老板！我就知道。就知道有人记得那味儿…”他指着墙上的霉斑，“我舔了三，这砖缝里还有盐粒子！”
陆远喉咙发紧。
他解下背包，里面只剩半袋响水稻米和最后一撮爆炎辣椒。
“老铁，我给你炒个辣口的。”他架起玄铁锅，“不过先好，糖得用你记的味儿补——你多少，我放多少。”
油星子“滋啦”溅起的瞬间，整个冷库都震了震。
爆炎辣椒的辛辣混着响水稻的甜香，像把烧红的刀劈开浓雾。
冰舱里的流浪汉突然抖了抖睫毛，喊了声：“热乎的！”白领猛地捶打冰面，西装纽扣崩飞：“我妈，红烧肉要炖够三时！”最边上的姑娘把脸贴在冰面上，哈出的热气融出个坑：“奶奶的糖霜馒头，是甜的。”
警报声骤然炸响。
三个瘦得只剩骨头的孩从阴影里窜出来，眼睛泛着狼一样的绿光，鼻翼翕张着往陆远这边扑。
“有香！带香之人！”他们嘴里淌着涎水，指甲长得像猫爪，“吃了他！吃了香！”
凌霜终于挣脱密语束缚。
她的剑快得像道白光，冰面“咔嚓”裂开，三个孩子尖叫着摔进冰缝。
“想吃？”她踩着冰棱跃到陆远身前，剑尖挑开个孩子的衣领——后颈有个针孔状的疤痕，“被下了食香蛊，闻不得人间滋味。”
陆远趁机舀了勺蛋炒饭塞进离他最近的男孩嘴里。
男孩瞳孔骤缩，突然哇地哭出声：“师父…吃了香就不会疼…”他攥着陆远的衣角，“可我想起来了…我妈给我煮过酒酿圆子…是甜的。”
“好一个以味破妄。”阎罗的声音像块冰砸进油锅，“温情愈烈，破绽愈深。”他举起烧焦的锅铲，地面突然爬满炭黑色的纹路，整座冷库的温度瞬间降到零下五十度。
冰舱开始出现裂痕，封在里面的“食客”眼珠逐渐浑浊，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抽走刚复苏的记忆。
老铁颤抖着抓住陆远衣角：“别让他们得逞，我宁可饿死，也不想忘了我妈做的菜。”
陆远望着自动升温的玄铁锅，突然笑了。
他抹掉嘴角的血，伸手拍了拍锅底：“老伙计，该显显脾气了。”
灶心玉“嗡”地一响。
锅底的灰烬翻涌成新的指令，金光顺着锅沿爬进每道冰缝。
下一秒，锅中腾起虚影——那碗曾让凌霜吃哭的发光蛋炒饭缓缓升起，米粒裹着金边，油花在虚空中凝成星子，像盏招引魂灵的灯。
“滋味回响·借…启动。”陆远轻声。
他看见蛋炒饭的虚影颤了颤，朝着冰舱群飘去。
那些被冰封的“食客”睫毛剧烈颤动，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正顺着这缕饭香，把他们散落在记忆里的“味道”，一点点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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