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卷长恨天

青釉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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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残骸烬心照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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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海水,如同永恒的丧服,紧紧包裹着云知微的躯壳,也包裹着她怀中那具再无生息的冰冷。沉船残骸如同巨兽的尸骨,狰狞地散落在幽暗的海底,寂静无声,唯有水流偶尔拂过扭曲金属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细微声响。

她跪坐在冰冷的沉积物上,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仿佛一尊被时光遗忘的、悲赡雕塑。心口那两道对称的、已与骨哨碎片彻底融合的伤疤,不再散发微光,只余下一种深可见骨的、仿佛连灵魂都被洞穿后留下的、永恒的钝痛。

而那钝痛之中,更夹杂着无数属于沈砚的记忆碎片,如同沉在心底的碎玻璃,随着她每一次微弱的心跳,翻涌而起,带来新的、血淋淋的切割——

是他年幼时被带入那阴暗组织,在血腥与残酷训练中挣扎求存的恐惧与麻木……

是他第一次被迫执行暗杀任务后,躲在阴影里无声呕吐的自我厌弃……

是他得知要接近、利用云知微时,那短暂的怔忪与随后被命令强行压下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异样……

更是他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因任务与她真实的痛苦之间产生的、一次次艰难而痛苦的摇摆与挣扎……

这些记忆,如今都成了她自己的。他的绝望,他的无奈,他那在黑暗中悄然萌发却又被他自己视为罪孽的情腑…一切的一切,都通过这心口的烙印,与她自身的痛苦死死缠绕,再也无法剥离。

“同命”……原来不仅是共享伤痛,更是共享这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充满了污秽与无奈的过往。

她低头,看着沈砚苍白而安静的脸。海水拂动他墨色的长发,掠过他挺拔却冰冷的鼻梁。这张脸,曾让她心悸,让她心碎,如今更让她感到一种无边无际的、混杂着怜惜、痛楚与某种深刻理解的悲凉。

他这一生,又何尝不是在炼狱中煎熬?

可是,理解并不能减轻痛苦,反而让这痛苦变得更加深邃,更加绝望。

就这样……结束了吗?

在这冰冷的深海,与他的躯壳一同,被时光遗忘,慢慢腐朽?

不……

一个微弱的、却执拗的念头,如同在灰烬中挣扎的火星,在她荒芜的心田中亮起。

他拼死护她,甚至不惜自毁残魂,不就是为了让她“逃”,让她“活”下去吗?还有兄长的血仇未雪,还有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她不能就这样放弃!

这念头一起,仿佛触动了什么。

她心口那沉寂的、与骨哨碎片融合的伤疤深处,突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非痛非痒的悸动!那感觉,就像是……某种沉睡的东西,被她的求生意志,轻轻唤醒了一丝?

是骨哨碎片残留的力量?还是……与他残魂相关的、更深层的东西?

与此同时,她一直戴在腕间、那枚仿佛已与海水同化的银铃,竟也随着她心口的这丝悸动,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水流声掩盖的“叮”声!

这声微弱的铃响,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这片死寂的残骸之域,漾开了一圈无形的涟漪。

云知微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起一丝锐利。她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像现在这样,毫无价值地湮灭!

她开始挣扎着,试图移动僵硬的身体。每一个微的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尤其是心口那对称的烙印,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海水阻碍着她的行动,虚弱让她如同背负着山岳。

但她没有停下。

她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地,将沈砚的遗体,拖向附近一块相对完整、可以倚靠的巨大沉船龙骨。她将他心翼翼地安置在龙骨形成的夹角里,让他仿佛依靠着沉睡。

做完这一切,她已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龙骨上剧烈喘息,喉间的伤口再次渗出血丝,在海水中晕开。

休息了片刻,她强撑着,开始在这片狼藉的沉船残骸中,艰难地搜寻。她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或许是离开的线索,或许是……一线生机。

目光扫过焦黑的木板,锈蚀的铁器,破碎的陶瓷……最终,落在了一处被海藻半掩的、闪烁着微弱幽光的物体上。

那是……一面青铜镜的残片!

正是那面曾在拍卖场照出沈砚心口旧疤与毒丹、后来又出现在他被迫刻印记忆中的“溯影”镜!它竟然没有被完全毁掉,残留了这一片!

云知微的心猛地一跳。她挣扎着游过去,拨开海藻,捡起了那片冰冷沉重的青铜镜残片。

镜面依旧浑浊,布满划痕与铜锈。

她下意识地,将镜片举到眼前。

浑浊的镜面,并未映出她此刻狼狈不堪的倒影。反而是在那浑浊的深处,仿佛有微弱的光影开始凝聚、晃动!

她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镜面。

那光影逐渐清晰——映照出的,并非过去的景象,而是……一片极其混乱、充满了毁灭性能量的、巨大的海底漩涡!漩涡中心,幽暗深邃,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而在那漩涡的边缘光影中,隐约折射出了一片陌生的、仿佛隐藏在海沟深处的、散发着奇异能量波动的秘地轮廓!

镜光折射出虎符最终秘地!

这“溯影”镜残片,竟然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向她揭示了最终的指向!

是因为她心口与骨哨碎片融合的伤疤?还是因为她承载了沈砚的部分记忆与力量?抑或是……这本身就是沈砚布局中,早已埋下的、需要在特定条件下才会触发的最后一环?

就在这时,她握着镜片的手,无意中触碰到了镜片边缘一个极其细微的、仿佛然形成的凹痕。

那凹痕的触腑…竟然与她心口右胸那道新成的、被他指尖撞击留下的烙印轮廓,隐隐吻合!

仿佛这镜片,本就是需要以这“同命”的伤疤为钥,方能开启!

这个发现,让云知微浑身冰凉,又感到一种近乎荒谬的悲怆。

他连这最后一步,都算到了吗?

算到了她会承受这一切,算到了这“同命”烙印的完成,也算到了……她会在这绝境中,找到这面镜子?

就在她心神剧震之际——

远处幽暗的海水中,突然出现了数道迅捷而诡异的黑影,正朝着她所在的这片残骸区域,疾速逼近!

那黑影的形态,绝非海洋生物,更像是……人形!

而且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冰冷的杀意!

是“黑鲛号”的残党?还是那个“主人”派来的、清理战场、搜寻遗漏的追兵?!

云知微的心脏骤然缩紧!

刚刚看到一线渺茫的希望,致命的危机便已迫在眉睫!

她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青铜镜残片,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护住身后龙骨夹角中沈砚的遗体。

走投无路。

身负重创。

强敌环伺。

她看着手中那映照出最终秘地却又引来了杀身之祸的镜片,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仿佛只是沉睡的冰冷容颜。

一股混合着极致绝望与不甘的、冰冷的火焰,在她眼底……缓缓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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