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挽正凝神听着凌花低声禀报书房那边的动静，臧雪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讶异。“姐，管家突然来了平澜院，是有事求见。”
夏挽闻言，微微一愣，随即蹙起的眉头又缓缓松开，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请他进来吧。”
“是。”臧雪转身出去，不多时，便引着神色恭谨、步履沉稳的管家走了进来。
管家垂首立在下方，声音不高不低。
“少夫人，侯爷请您此刻去书房一叙。”
果然，夏挽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平静道：“嗯，我知道了，这便过去。”
凌花连忙取来厚实的斗篷为夏挽仔细披好，主仆二人这才踏着夜色，朝着南昌侯李贵的书房缓缓行去。
刚到书房院门外，便见李嫣然正焦灼不安地立在廊下，双手紧紧攥着帕子，不时望向书房紧闭的房门，脸上写满了惶惑与惊惧。
“嫂子！”一见夏挽，李嫣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快步迎上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里充满了依赖与未散的恐慌。
夏挽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明了了几分，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
“嫣然，有些事，你做错了。”
罢，不再多言，由凌花解下斗篷，便径直推门走进了书房。
李嫣然被夏挽那句话钉在原地一瞬，随即也慌忙解下自己的斗篷递给丫鬟，紧跟其后进了书房。
“儿媳\/女儿，见过父亲。” 夏挽与李嫣然一同敛衽行礼。
“嗯，都起来吧。”
南昌侯李贵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挥了挥手。
李嫣然连忙上前，心翼翼地搀扶夏挽在客座坐下，自己才寻了个下首的位置，惴惴不安地坐了半个椅子。
书房内炭火烧得极旺，暖意烘人。
李嫣然因心绪不宁，加之紧张，手心和额角很快便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而夏挽，或许是因为身怀六甲体温偏高，又或许是她心中早有定计、波澜不惊，此刻反而显得异常沉静淡然。
南昌侯李贵端起手边的参茶呷了一口，仿佛闲聊般开口，目光却沉甸甸地压在两人身上。
“方才，本侯与你们的外祖父于大人深谈了一番。唉，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多年不见，他老人家···也有些老糊涂了。”
他话语微顿，意有所指，目光缓缓转向李嫣然，语气陡然转沉，“所以，一些道听途、捕风捉影的事情，就没必要再向外人提及了，免得徒惹是非，对么，嫣然？”
被父亲点名，李嫣然浑身猛地一颤，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角，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喉咙发紧，好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细若蚊蚋的一声：“嗯。”
李贵似是满意了她的反应，叹了口气，语气又转为一种看似关切的安排。
“过了年，你就十六了。原本该为你相看人家，偏偏你母亲突然去世，耽误了你···不过无妨，为父会让张氏先帮你留意着，仔细挑选。待你出了孝期，便可风风光光地出嫁了。”
“父亲！”
李嫣然如遭雷击，猛地站了起来，脸上血色尽褪，声音因恐惧和绝望而尖利，“女儿···女儿不急！女儿还想多陪陪父亲！”
李嫣然万万没想到，外公没能成为她的倚仗，父亲转头竟要将她的终身大事交由她最忌惮、最怨恨的张氏来操办！这无异于将她的未来彻底推入火坑！
李贵脸上掠过一丝不耐，语气冷硬。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人伦常理！等你出了孝，年方十九，正是时候。你嫂子不也是十八岁便嫁入府中的么？”
这话彻底击溃了李嫣然的心理防线，连日来的委屈、恐惧、被至亲背叛的绝望瞬间爆发，她失态地哭喊出来。
“父亲！我也是您的亲生女儿啊！为什么您的眼里就只有那对母子？！为什么连我的婚事都要交给那个女人来决定？！”
“放肆！”
李贵勃然大怒，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案几上，发出骇饶声响，他怒视着李嫣然，眼神冰冷如刀，“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这就是你母亲教出来的规矩吗？！一个个的，都不让我省心！”
积威之下，李嫣然被吓得浑身哆嗦，泪流满面，却再不敢发出声音。
“父亲。” 一直静观其变的夏挽适时开口，声音平和，却清晰地打破了父女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嫣然还需为母亲守孝三年，此时谈及婚嫁，确实为时尚早。还请父亲体谅她骤然丧母，心神激荡，言语或有失当之处。”
夏挽的话，给了李贵一个台阶。
李贵重重哼了一声，将迫饶目光从李嫣然身上收回，算是暂时揭过了这一节。
夏挽缓缓起身，走到几乎站立不稳的李嫣然身边，伸手轻轻扶住她颤抖的手臂，安抚着李嫣然，同时目光迎向李贵，主动问道：“不知父亲今日唤儿媳与妹妹前来，是为何事？”
李贵审视着夏挽，看着她那副沉静如水的模样，心中念头转动，语气放缓了些，带着几分笼络与施压。
“夏家的门风教养，为父一向是看在眼里的，否则当初也不会为敬德聘你入门！即便敬德如今不在了，你依旧是李家的人，侯府绝不会亏待了你与你腹中的孩儿。”
李贵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变得锐利，紧紧锁住夏挽，“只是···有些东西，留在你们妇道人家手中，恐有不妥，还是交出来为好。”
夏挽闻言，脸上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疑惑与无辜，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父亲在什么？儿媳···听不太明白。”
李贵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脸色沉了沉，干脆挑明：“你们外祖父，已经将对为父了。好孩子，要懂得审时度势，听话。”
夏挽轻轻笑出声来，那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几分荒谬福
“父亲，您方才不还，外祖父年事已高，人已糊涂了么？既然如此，一个糊涂之人的话，又怎能轻信呢？父亲近日操劳过度，怕是也累了，该好好歇息才是。”
李贵的脸色面沉如水，目光带着一丝威压看向夏挽。
夏挽依旧保持着那抹温婉的微笑，坦然回视，眼神清澈，却深不见底。
半晌，李贵才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
“夏侍郎···当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
“父亲过誉了。”
夏挽微微垂眸，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隆起的腹部，动作轻柔而充满保护欲。
“儿媳别无所求，只盼能在这后宅之中，求得一方安稳，静静将孩子抚养长大，便是最大的福分了。”
“嗯。”李贵重重地喘了口气，仿佛耗尽了力气，他知道今日是无法从夏挽这里得到想要的东西了，挥了挥手，语气充满了疲惫与不耐，“既然如此，你们···先回去吧。”
“多谢父亲。”
夏挽从容行礼，同时拉了拉仍在啜泣的李嫣然，“母亲骤然离世，嫣然妹妹悲伤过度，一时情绪激动，言语无状，还请父亲宽宏大量，莫要与她计较。父亲也请早些安歇，儿媳等告退。”
罢，她稳稳地扶着几乎虚脱的李嫣然，转身离开了书房。
一出书房，凌花和李嫣然的丫鬟连忙上前为二人披上斗篷，抵御冬夜的寒气。
“嫂子···谢谢你。”
李嫣然紧紧抓着夏挽的手臂，声音哽咽，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更深切的依赖。此刻在她心中，连血脉至亲的外公和父亲都靠不住，唯有这个嫂子，成了她黑暗中唯一的光。
夏挽看着她这副模样，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道：“陪我走一段吧。”
两人默默并行在覆雪的径上，灯笼的光晕在雪地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夏挽停下脚步，看着李嫣然泪痕未干的脸，郑重承诺道：“你的亲事，我会替你留心，必不会让张氏随意摆布。你且安心。”
“谢谢嫂子！真的···谢谢你！”李嫣然眼中涌出新的泪水，这次却带着感激。
夏挽拍了拍她冰凉的手背，目光深邃，语重心长地道：“嫣然，经过今日，我希望你能记住一句话，望你刻在心里。人心叵测，世事复杂。永远不要将血脉亲情，与现实利益混为一谈。”
李嫣然闭上眼睛点点头，“我记住了，嫂子。”
她能提点的，也只有这些了。若李嫣然始终学不会在这吃饶后宅中长大，看不清这其中的残酷规则，那么未来的路，她也爱莫能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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