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室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林昭昭盯着十七号摄像头，指节在控制台边缘敲出极轻的节奏，像心跳漏拍前的试探。
冷光映在她眼底，泛着金属般的静寂。
密室木门上的铜制熊挂件在晨光里泛着暖黄，釉面斑驳处折射出细碎光晕，像是被岁月啃噬过的童年。
她听见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节奏由远及近，带着一丝迟疑，是杨幂到了。
“三、二、一。”她对着耳麦轻声数完，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木轴摩擦声像从记忆深处撬开一道缝隙。
杨幂的高跟鞋尖刚触到地面便顿住了。
她低头看向脚边的旧地毯，蓝白条纹的棉线磨得发毛，纤维间浮着微尘，在斜射的晨光中缓缓漂浮。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那触感仿佛顺着神经爬回七岁那年生日，母亲跪在玩具屋前为她铺开这块地毯时，阳光也是这样落在她睫毛上，烫得人想哭。
空气里突然漫开一股陈旧的樟脑香，像被阳光晒透的樟木箱，混着点旧布偶的霉味——那是她时候总爱钻进去翻找母亲围巾的衣柜味道。
那气味太真实，带着织物纤维被体温焐热后的微潮，甚至能嗅到一丝母亲香水残留的尾调，鸢尾与雪松，早已停产。
“妈妈……你要去哪？”
童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电流杂音的延迟，像从老式录音机里挤出的回声。
杨幂猛地抬头，看见旋转木马上挂着的布娃娃正歪着脑袋，玻璃眼珠映着光，一明一暗。
它褪色的红裙子下，缝补的线头歪歪扭扭——和她当年偷拿母亲针线盒，笨拙补上的那道疤一模一样。
指尖掠过裙摆，粗线扎进皮肤的微刺感让她指尖一颤。
她伸手抚过木马的鬃毛，触感粗粝得像记忆里母亲毛衣的线头，那件灰蓝色高领毛衣，每年冬都裹着她入睡，袖口磨出毛球，却从不肯扔。
“这不可能……”她低声呢喃，尾音发颤，“我从来没和别人过这个味道。”
监控室里，林昭昭的指尖在鼠标上顿住。
她看着杨幂喉结滚动的模样，想起昨晚在道具间摸到那封十六岁未寄的信时，信纸上伪造的泪痕竟比真的更烫——但此刻杨幂泛红的眼尾，是真的，像被火燎过的纸边，边缘微卷，透出底下滚烫的血色。
“第一层记忆，已锚定。”她对着耳麦，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
控制台的绿灯亮起时，全息投影仪在密室另一侧缓缓升起，机械臂展开的嗡鸣如蝶翼振颤。
第二层“旧居客厅”的幕布展开时，杨幂后退了半步，鞋跟磕在地毯边缘，发出一声闷响。
沙发上坐着个模糊的女性身影，轮廓被光晕柔化，像隔着毛玻璃看月亮。
那声音响起时，她的指甲掐进掌心——是母亲的声线，却比记忆里更平静：“昭昭，妈妈不是不要你，是太累了。”
“昭昭？”杨幂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这是她的名，除了奶奶和母亲，再没人这么叫过。
她突然想起三前试妆时，杨秘书翻她的化妆包，要找“私人物品做道具”，当时她随手递了张童年照片——原来不止照片，连名都被挖走了。
“沈博士的标准安抚模板。”林昭昭在监控室冷笑。
她调出程序日志，指尖在“情感扰动”按钮上悬了两秒，按下。
三秒后，同样的句子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语调里浸着哽咽，呼吸颤抖得像风中残烛：“……对不起，我撑不下去了。”
杨幂的膝盖一软，差点栽倒。
她扶着沙发边缘蹲下，掌心贴着绒面布料，粗糙的纹理磨着皮肤，耳边交替响着模板里的平静和记忆里的破碎。
母亲离开那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凌晨三点，她躲在衣柜里，听见母亲在客厅打电话，声音抖得像被风吹的芦苇：“我真的撑不住了……”话筒磕在桌角的轻响，茶杯搁下的闷响，都随着声纹重构被还原。
“她从来没过‘撑不下去’……”她抱着头低语，眼泪砸在地毯上，洇开深色斑点，像童年打翻的墨水瓶，“可我知道，她是这么想的。”
镜头切至观察室。
程璐的笔“啪”地掉在记录表上，墨迹在纸面晕开，像失控的情绪。
心率监测仪的曲线不是预期的飙升，反而缓缓往下，像退潮的海浪，带着疲惫的平静。
她慌忙截图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沈知白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镜片后的目光像冰锥，刺进她脊椎。
“情绪平稳，明干预有效。”他的声音像在念实验报告。
程璐的喉结动了动。
她想起昨夜林昭昭塞给她的布熊，熊耳朵里藏着一张纸条：“如果他们骗你，就把真相传出来。”
她最终低头：“是。”但指尖已经快速划过屏幕，将数据包加密上传至那个临时端口——端口备注是“昭心密室”的熊图标。
第三层密室的门打开时，杨幂的睫毛还沾着泪，一颤一颤，像沾了露的蝶翅。
墙上只有一只绿漆剥落的旧邮筒，铁锈在边缘蔓延，像干涸的血痕。
旁边摆着信纸和钢笔，字迹模板是“写下你想收到的告别信”。
她站了十分钟，钢笔在纸上来回划了三行，又全部涂黑，墨迹层层叠叠，像无法言的伤口。
最后她把纸揉成一团，塞进邮筒，摸出打火机。
火焰腾起的刹那，密室音响突然响起极轻的女声，像被风吹散的叹息：“晚晚，别怪妈妈走，怪妈妈没力气留下。”
——那是林奶奶生前录下的声音样本，经算法重构后，成了无数“昭昭”们共用的告别。
杨幂望着跳动的火光，纸团在火里蜷成黑蝴蝶，边缘焦黄翻卷，灰烬簌簌飘落。
她突然笑了，眼泪却流得更凶：“我宁愿她走，也不愿她后悔。”
镜头切至监控室。
灯灭了一盏，屏幕逐一熄灭，黑暗如潮水漫上控制台。
林昭昭望着屏幕上的余烬，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她关掉所有画面，从抽屉里摸出奶奶的旧录音笔。
按下播放键时，老人沙哑的声音飘出来：“有时候，让人哭出来，就是最好的治疗。”
她闭了闭眼，水光在睫毛上凝成一点晨露，坠落时砸在手背，凉得像记忆的残片。
走廊里传来扫帚扫地的声音，老周佝偻着背经过，在“声音传递站”的墙上用粉笔轻轻画了个符号——是林奶奶当年在病历本上画的“情绪释放锚点”，像朵未开的花，含着所有未出口的原谅。
镜头缓缓拉远时，密室里的火光已经熄灭。
林昭昭瞥见手机屏幕亮起，弹幕提示音此起彼伏：
“杨幂哭得太真了，不像演的……”
“这密室太窒息，我暂停了三次才看完。”
“设计师是谁？我想预约心理治疗。”
她把手机倒扣在桌上，起身时瞥见窗外的晨光，正一寸寸爬上对面楼宇的玻璃幕墙。
而她要做的，不过是在涟漪扩散前，把该收的证据，该护的真实，都稳稳攥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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