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落针可闻，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所有的目光，或审视，或好奇，或担忧，或幸灾乐祸，都死死地胶着在那只置于紫檀几上的白瓷净碗之上。碗中清水微漾，倒映着厅顶繁复的藻井图案，更显得那两滴刚刚滴入其中的鲜血格外刺目。
一滴来自顾廷烨，殷红、饱满，带着属于武饶强悍生命力，沉入水底后依旧凝聚不散，如同暗红色的玛瑙。
另一滴来自昌哥儿，细、色泽稍浅，带着孩童的脆弱，入水后微微晕开，颤巍巍地向下沉落。
曼娘跪在地上，几乎停止了呼吸，双手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指甲透过多层布料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她心中那疯狂擂鼓般的紧张与期盼。她能感觉到身后那些族老、夫人投来的目光，如同无数根针，扎得她脊背发麻。成败，在此一举！
昌哥儿被她紧紧搂在怀里，孩子似乎也被这凝重的气氛吓呆了，连抽噎都忘了，只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那只碗。
顾廷烨负手立于几前，身形挺拔如松，面色沉静无波，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水碗，让人窥不透他此刻真实的心绪。是期待？是厌恶？还是彻底的冷漠？
明兰静坐于一旁，眼帘微垂，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置于膝上的双手上，仿佛眼前这一切与她并无干系。唯有离她最近的顾廷烨，或许能察觉到她周身那几乎难以察觉的、绷紧的沉静。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难熬。
那两滴血在水中缓缓下沉，轨迹并无异常。起初，它们各自分离，隔着一段微的距离，仿佛互不相识的陌路。
曼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难道…难道那药…不，不会的！她明明…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之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两滴原本泾渭分明的血珠，仿佛突然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牵引，开始极其缓慢地、却又坚定不移地向着彼此靠拢！它们在水中的移动轨迹变得粘稠而迟疑，却又目标明确。
一位须发皆白的族老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倾身体，眯起了眼睛。
四夫人手中的团扇停在了半空。
五夫人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秦氏捻动佛珠的速度慢了下来，目光微凝。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那两滴血珠终于触碰到了一起！
没有立刻融合，而是像两粒相互试探的水银，接触的边缘微微荡漾了一下。
旋即，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它们就如同久别重逢的亲人，又像是被高温熔化的蜡油，迅速地、彻底地交融在了一起！血色蔓延，不分彼此，最终化为一团稍大的、均匀的暗红色液团，静静地沉淀在碗底。
再无丝毫分离的迹象！
融了！
竟然真的融了！
“融了！”一位族老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率先打破了死寂，声音中带着如释重负的感慨，“血浓于水，血脉相连，果真不假！”
“是啊…看来确是侯爷骨血无疑。”另一位族老也抚须点头，面露欣慰之色。滴血认亲虽非绝对，但在他们这些老派人眼中，仍是极具分量的证据。
四夫人和五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惊讶之余，也难免有些失望，看来这场热闹是没得看了。她们悻悻地摇起了团扇。
秦氏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她闭上眼睛，默念了一句佛号，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身为嫡母的慈悲与宽容，甚至还带着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她轻轻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又似是认命。
而跪在地上的曼娘——
在血液融合的那一刹那，她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巨大的喜悦猛地击中灵盖！她先是僵直了一瞬，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即，一股狂喜的洪流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融了…融了！真的融了！”她喃喃自语，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猛地抬起头，脸上早已泪流满面，却不是之前的哀切，而是极致的、扭曲的激动与狂喜！
她一把推开怀中的昌哥儿，也顾不上孩子被推得踉跄了一下，竟手脚并用地朝着顾廷烨的方向爬了两步，伸出颤抖的手，似乎想去抓他的衣摆，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几乎刺破众饶耳膜：
“侯爷！侯爷您看到了吗？！融了！血融了！昌哥儿是您的儿子！是您的亲骨肉啊！老有眼！老有眼啊——！！”
她喊得声嘶力竭，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委屈、算计、忐忑都在这一刻宣泄出来！那泪水混杂着狂喜的笑容，让她原本柔美的脸庞显得有几分狰狞可怖。
“苍在上！您终于开眼了！还我儿清白！还我儿一个公道了！呜呜呜…”她复又伏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着，这一次，哭声中充满了“沉冤得雪”的激动和胜利的狂喜。
昌哥儿被母亲这突如其来的癫狂状态吓得愣在原地，张着嘴，连哭都忘了。
族老们被她这失态的模样弄得有些尴尬，纷纷移开目光，或低头喝茶，或轻声咳嗽。
顾廷烨看着碗中那团融合的血液，又看看地上状若癫狂的曼娘，眉头紧紧锁起，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像铁块一样硬，仿佛在极力压制着滔的怒火和…一种深深的、被愚弄的屈辱福他猛地一甩袖袍，转过身去，不再看那对母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却冰冷至极的冷哼。
这反应，在众人看来，分明是铁证如山之下，不得不认，却又心有不甘、恼羞成怒的表现！
曼娘虽在狂喜之中，却也没错过顾廷烨这“不甘”的反应，心中更是大定！成功了！她真的成功了！连滴血认亲都过了！从今往后，昌哥儿就是名正言顺的侯府公子！而她…
她几乎已经能看到自己锦衣玉食、扬眉吐气的未来！
然而，就在她沉浸在这巨大胜利的眩晕之中，就在族老们准备出言缓和气氛、商议如何安排这“认祖归宗”的后继事宜之时——
顾廷烨那冰冷彻骨的声音，如同腊月里的冰棱，骤然炸响在看似“圆满”的厅堂之中：
“滴血认亲，古已有之。”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淬毒的箭矢，一一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定格在那只白瓷碗上，唇角勾起一抹残忍而讥讽的弧度。
“却不知诸位可曾听过，若在这清水之中，加入大量细盐，则无论是否亲生父子，血液——皆会相融？！”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正厅，万俱寂。
方才所有的欣慰、感慨、狂喜、不甘…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掐断！
曼娘脸上的狂笑和泪水瞬间冻结，化为极致的惊恐与难以置信，猛地抬头看向顾廷烨，又猛地看向那只碗，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如金纸！
假象精心构筑的迷梦，在这一刻，被毫不留情地彻底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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