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堂的清晨来得格外宁静。没有丫鬟婆子们匆忙的脚步声，没有各房请安问好的嘈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和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明兰早早便醒了。她躺在陌生的床榻上，睁着眼睛看帐顶的绣纹。那是一丛兰草，针脚细密，配色雅致，与母亲房中那些俗艳的花鸟图截然不同。
“六姑娘醒了吗？”门外传来房妈妈轻柔的问询。
明兰连忙坐起身：“已经醒了。”
房妈妈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捧着洗漱用具和今日要穿的衣裳。一切井然有序，悄无声息。
“老太太起得早，已经在佛堂做早课了。”房妈妈一边帮明兰穿衣，一边轻声道，“六姑娘洗漱完毕，就去给老太太请安吧。”
明兰乖巧地点头。新衣裳是素雅的浅青色，料子柔软舒适，却不过分华丽。发髻也梳得简单，只簪了一朵的绢花。镜中的自己，与在卫娘院中时并无太大区别，却又仿佛哪里不一样了。
来到正厅时，盛老太太已经端坐在主位上。她穿着一身深褐色常服，手中捻着一串佛珠，见明兰进来，微微颔首。
“给祖母请安。”明兰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声音不大不。
“起来吧。”老太太打量了她一眼，“可用过早饭了？”
“尚未。”
“那就一起用吧。”老太太起身，走向偏厅。
早餐摆在了偏厅的桌上，菜式简单却精致：一碟菜，一碗清粥，几个巧的花卷。没有林栖阁那般铺张，也不似卫娘院里那般简陋。
用饭期间，无人话。明兰心翼翼地吃着，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她注意到老太太用餐的仪态极为优雅，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仿佛这不是一顿简单的早餐，而是一种仪式。
饭后，老太太放下筷子，看向明兰：“往后你就住在寿安堂，须得守这里的规矩。每日辰时请安，酉时再来一次。其余时间，好生读书习字，不得随意出入。”
“是，明儿记住了。”明兰低声应道。
“房妈妈会给你安排教书先生。女儿家虽不必科考，但也不能目不识丁，坏了盛家的门风。”老太太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威严。
明兰再次应是。她偷偷抬眼打量祖母，发现老太太虽然神情严肃，但眼神并不凌厉，反而透着一种洞明世事的通透。
接下来的日子，明兰过得格外规律。每日请安、读书、习字、做女红，一切都在房妈妈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进校寿安堂的生活清净得几乎与世隔绝，除了偶尔王氏或其他房的人来请安，平日里几乎不见外人。
明兰始终谨记母亲的嘱咐，表现得格外乖巧顺从。先生教书时，她从不主动提问；做女红时，她只求工整不求出色；就连吃饭走路，都刻意模仿着房中其他丫鬟的做派，不敢有丝毫逾越。
但夜深人静时，她常常辗转难眠。母亲的容颜总在梦中出现，有时是温柔的笑脸，有时是苍白的遗容。还有那碗清澈的参汤，雪娘在院门口的私语，林噙霜假惺惺的眼泪...
这夜，明兰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梦中母亲浑身是血，向她伸出手，却怎么也抓不住。她猛地坐起身，冷汗浸透了寝衣。
窗外月色皎洁，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如同铺了一层霜。明兰抱膝坐在床上，的身子微微发抖。寿安堂的夜晚太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被轻轻推开，盛老太太披着外衣站在门口，手中提着一盏灯。
“做噩梦了？”老太太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柔和。
明兰点点头，又慌忙摇头：“打扰祖母休息了，明儿该死。”
老太太走近床边，将灯放在桌上，仔细端详明兰苍白的脸：“梦见你娘亲了？”
明兰咬住下唇，没有回答。眼泪却不争气地在眼眶中打转。
令人意外的是，老太太并没有出言训斥，而是在床边坐下，轻轻将明兰揽入怀郑那怀抱并不十分温暖，却有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老太太轻拍着她的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但只许哭这一次。往后就要学会自己忍着。”
明兰再也忍不住，将脸埋在祖母怀中，无声地流泪。泪水浸湿了老太太的衣襟，但那双手始终轻柔地拍着她的背。
良久，明兰终于止住哭泣，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老太太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递给她：“擦擦脸。”
明兰接过帕子，声道谢。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将你接到寿安堂？”老太太忽然问道。
明兰摇摇头。
“因为这府中，看似繁花似锦，实则暗流涌动。”老太太目光深远，“你娘亲去得不明不白，但你年纪尚，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明兰垂下眼帘，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在我这里，你只需好生读书明理，其他的不必多想。”老太太轻轻抚过明兰的头发，“但你要记住，藏拙不是真拙，守愚不是真愚。现在的隐忍，是为了将来的从容。”
明兰怔怔地看着祖母，似懂非懂。
老太太也不多解释，只是为她掖好被角：“睡吧，我在这里陪你一会儿。”
那盏灯一直亮着，老太太就坐在床边，手中捻着佛珠，轻声诵经。明兰在那平和的声音中渐渐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这一次，她没有再做噩梦。
次日清晨，明兰醒来时，老太太已经不在房郑桌上那盏灯也不知何时被取走了，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但明兰知道不是。因为枕边放着一本崭新的《女儿经》，扉页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两个字：明兰。
那是祖母的笔迹。
明兰轻轻抚摸那两个字，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是她入住寿安堂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真切的关怀。
早饭后，明兰主动来到书房，认真临摹字帖。一笔一划，格外用心。
房妈妈进来添茶时，看到明兰专注的模样，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容：“六姑娘今日格外用功呢。”
明兰抬起头，浅浅一笑：“祖母赐书，明儿不敢懈怠。”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女孩认真的侧脸上。那神情依然稚嫩，眼中却多了一丝不同往日的坚定。
藏拙不是真拙，守愚不是真愚。
祖母的话，她虽不能完全明白，但已经悄悄记在心里。
如同埋在土里的种子，静待春雨降临的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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