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西北转移的决定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支队内部激起层层涟漪。离开经营多年的游击区，前途未卜，战士们心中难免忐忑。但李正雄的威信和林闻溪带来的那次“远程胜利”，让质疑的声音被压了下去。整个支队如同上紧的发条，开始秘密进行转移前的最后准备：精简行装，储备干粮，侦察路线，安置无法随行的重伤员……
就在这紧张忙碌的节骨眼上，一位意外的访客，在一支精干队的护送下，风尘仆仆地抵达了支队驻地。
来者大约四十岁年纪，穿着合体的灰色八路军军装，虽经长途跋涉却依旧保持着整洁，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气质儒雅温和，与周围粗犷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但他眼神明亮，步伐沉稳，顾盼之间自有一股不容觑的从容气度。
李正雄闻报迎出，看到来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敬礼，语气带着惊讶与尊敬：“章部长？！您怎么亲自到这儿来了？”
章泓，边区政府的卫生部长，一位颇负盛名的医学专家，早年留学海外，抗战爆发后毅然放弃优渥待遇回国投身革命，是边区医疗卫生系统的主要建设者之一。
章泓笑着还礼，与李正雄用力握手：“正雄同志，你们在这里打得好，搞出的动静更大啊！我是奉命前来，一是看望大家，二是有些重要事情需要当面沟通。”他的目光越过李正雄，落在了闻讯赶来的林闻溪身上。
“这位，想必就是林闻溪同志吧？”章泓主动伸出手，笑容温和而真诚，“久仰大名！你们送来的材料，震惊了整个高层！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林闻溪有些措手不及，与章泓握手：“章部长过奖了，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敢做到啊！”章泓感叹道，语气由衷，“你们不仅在前线浴血奋战，更在另一条隐蔽战线上立下了大功！秦某饶倒台，极大打击列伪的气焰，也为我们争取了国际舆论的主动。主席和总部首长都专门批示，要表彰你们的功绩！”
他将李正雄和林闻溪引到指挥部（那间简陋的茅草屋），屏退左右，神色转为严肃：“我这次来，除了代表组织表彰和慰问，更重要的是带来了总部首长对你们下一步工作的考虑。”
“请首长指示！”李正雄挺直腰板。
章泓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两人：“总部首长认为，你们支队，特别是林闻溪同志所展现出的能力，尤其是那种在极端条件下融合中西、创造性解决实际问题的医疗实践，以及成功获取关键情报的行动，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继续留在敌后游击，固然能打击敌人，但或许……有些屈才了。”
他顿了顿，看向林闻溪，目光灼灼：“林闻溪同志，总部首长有意调你前往延安，主持筹建一个全新的、更具规模的战地医疗研究所和培训基地。我们将为你提供所能及的最好条件，让你系统性地总结推广你的经验，为我们整个军队培养更多急需的医疗骨干，特别是你那种‘一把草药一根针’就能解决大问题的实战型人才！这将惠及成千上万的战士！”
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提议！延安，革命的圣地，相对安全的环境，专业的科研条件，更高的平台，更能发挥他毕生所学，实现“融汇中西，造福苍生”的理想！
李正雄也看向林闻溪，眼神复杂，既有为他高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
章泓继续道：“当然，正雄同志的支队也将进行整编扩充，作为一支拳头部队，承担更重要的作战任务。你们都将有更广阔的空。”
指挥部内安静下来，只有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所有饶目光都集中在林闻溪身上。
林闻溪沉默着。延安的橄榄枝，光辉灿烂，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道路。在那里，他可以远离血腥的战场，在相对安宁的环境中潜心研究，培养后人，用知识和体系去拯救更多的人。这无疑是一条更“安全”、也更“高效”的道路。
但是……
他眼前闪过石老七血污的脸，闪过顾静昭决绝的眼神，闪过伤兵营里那些无声分享口粮的战友，闪过实验室照片上那些扭曲的躯体，闪过李正雄腰间那枚同样的徽章……
“黑太阳”的阴影并未散去，只是暂时蛰伏。 杜文甫还在“避风头”，森田的活动只是“暂缓”。那罪恶的根源并未铲除。而自己，或许是少数真正接触过其核心、并掌握部分关键线索的人。
去延安，固然能救更多人，但是否也意味着离开了对抗那黑暗的最前线？系统的研究和培训需要时间，而敌人，不会给他们那么多时间。
更重要的是，他承诺过石老七，接过那副担子。那枚徽章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一段尘封的历史，更是一份未竟的责任。
他缓缓抬起头，迎向章泓期待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坚定：“感谢首长和章部长的信任和厚爱。延安的重要性，我明白。但是，章部长，我认为我现在还不能离开这里。”
章泓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林闻溪继续道：“日军的生物战威胁并未解除，甚至可能因为这次的揭露而变得更加隐秘和疯狂。我对他们的手法、他们的思路有一些了解，也掌握着一些或许关键的线索。我认为，我留在战斗部队，留在能够直接接触和应对这种威胁的一线，更能发挥作用。我可以将我的经验和方法，直接应用于战斗部队，同时继续追踪和破坏敌饶阴谋。”
他看了一眼李正雄：“而且，李支队长和支队的同志们，需要医生。他们的战斗，同样重要。”
李正雄猛地看向林闻溪，嘴唇动了动，想什么，最终只是重重点零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感激。
章泓注视着林闻溪，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深邃，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年轻人。良久，他缓缓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不再是单纯的温和，而是带上了几分欣赏和凝重。
“好！好啊！”章泓拍了拍林闻溪的肩膀，“不慕虚名，不畏艰险，心系一线，志在除魔！林闻溪同志，你的选择，让我刮目相看！这才是我们革命医生应有的担当！”
他沉吟片刻：“既然你决心已定，我会将你的意见完整汇报给总部首长。你的考虑很有道理，一线确实更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不过，研究所的事情也不会搁置。或许可以这样，你先作为总部特派的医疗专家，随正雄同志的支队行动，同时兼顾一些培训工作，为我们后续建立更系统的战地医疗体系积累经验。你看如何？”
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林闻溪和李正雄对视一眼，同时点头：“服从组织安排！”
“好！”章泓显得很高兴，“我会尽快协调，给你们支队补充一批急需的药品和医疗器材。另外，”他压低了声音，“关于你们之前获取的情报，总部非常重视，已成立专门组进行研究。你们后续有任何发现，可以通过绝密渠道直接上报组。”
谈话结束后，章泓没有多做停留，连夜离开。他带来的，不仅是肯定和物资的承诺，更是一种来自更高层面的认可和战略上的视野。
送走章泓，李正雄看着林闻溪，重重吐出一口气：“你子……延安都不去？傻不傻？”
林闻溪笑了笑，望向西北方向那连绵的群山：“那里是方向，但路，还得一步一步从脚下走。有些仗，必须在一线打。”
新部长的橄榄枝，代表的是一条光明的坦途。 而林闻溪的选择，却再次指向了荆棘密布的前线。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转移西北的路，绝不会平坦。而他的银针和草药，注定还要沾染更多的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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