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落英缤组织的商队悄然出了京城。
六辆马车,十二匹驮马,外加八名伙计装扮的护卫。
婉儿坐在第二辆马车的车辕上,身披黑色斗篷,脸上罩着黑色面纱。
落英缤骑马走在最前头,同样是一身行商打扮。
他偶尔回头,目光扫过整个队伍。
武断和寺儿各带两人,一前一后护着车队。
近一年来,寺儿跟着武断学了不少功夫,再加上他平日里肯下功夫,早已不是当年的卖针少年。
“照这个速度,十五日能到乌兰城。”落英缤策马来到婉儿车旁,低声道,“路上要过三道关卡,守关的都是李涣成的人。”
婉儿“嗯”了一声,掀开面纱喝了口水:“也不知能否顺利通关?”
落英缤从怀里摸出几张文书朝婉儿扬了扬:“放心吧!我这里路引、货单齐全,还有乌兰城药行的收货契书,他们看不出有何漏洞。”
着,他又笑了笑:“就是你这东家姐扮得也太素了些,寻常富商之女出门,哪个不是珠翠满身?”
婉儿白他一眼:“你懂什么?药商讲究的是实在,弄得太花哨,反而惹眼。”
落英缤耸一下肩,不再多。
……
第七日午后,车队抵达第一道关卡——黑石关。
关墙高耸,守关的兵卒穿着北疆边军的号衣,铠甲有些陈旧,刀鞘上也带着磨损的痕迹。
一个络腮胡的校尉叉腰站在道路中央,眯起眼打量着车队。
“路引!”守关兵卒高喝。
落英缤跳下马,赔着笑递上文书。
校尉接过文书,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又走到马车旁,用刀鞘敲了敲车板:“车上装的什么?”
“药材,大人。”武断掀开苫布一角,“都是些南边的陈皮、茯苓等物,是给乌兰城济民药行阅。”
校尉探头看了看,鼻子里哼了一声:“最近边关不太平,上头有令,所有过往商队都要严查。”
他挥了挥手,几个兵卒就要上前翻检。
落英缤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摸出个布袋,悄悄塞进校尉手里:“大人辛苦,一点心意,请弟兄们买酒喝。”
布袋沉甸甸的,里头起码二十两银子。
校尉掂拎,脸色稍缓:“行了,看你们也是正经商人,过去吧!”
车队缓缓过关。
走出半里地,婉儿低声问:“每个关卡都这样?”
“差不多。”落英缤策马跟上,“李涣成克扣军饷,底下人只能靠这些外快贴补,给钱就能过。”
顿了顿,他又道:“要是不给钱,他们果真细查的话,咱们这些假文书恐怕得出麻烦。”
婉儿笑着揶揄道:“你还有什么是真的?”
落英缤“噗噗”拍了两下心口:“这里是真的!”
婉儿撇嘴不语,她望向远处苍茫的群山,想到未知的前路,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第十二日,车队进入乌兰城地界。
在此期间,他们又通过了两道关卡,也都被落英缤以同样的办法顺利通过。
越往北走,景色越发荒凉。
“簇去年遭了旱灾,今年又闹蝗灾,朝廷的赈灾钱粮听被克扣了大半。”落英缤指着周围的荒芜景象道。
婉儿没话,只是掀开车帘,静静地看向四周。
……
傍晚时分,车队来到乌兰城外。
但见城门外一片混乱——守城兵卒对进出城门的人员车马挨个搜查,喝骂声和马匹的嘶鸣混成一片。
落英缤依旧故技重施,车队顺利进城。
进城后,落英缤对婉儿道:“灰熊约我们今晚在西城福顺客栈见面。”
婉儿默然道:“现在就走吧!”
福顺客栈是乌兰城最大的客栈,前院住客,后院能停二十辆大车。
掌柜是个精瘦的罗刹混血,着夹生的大悦官话,眼珠子滴溜溜转,一看就是个精明人。
“各位客官是住店还是打尖?”他笑着迎上去。
“住店,给安排个清净的独院,我们东家姐喜静。”落英缤递上一锭银子。
掌柜接过银子,笑容满面:“有有有,后院东跨院正好空着,独门独户,十分清净。”
“好!就是它了。”落英缤看也不看掌柜。
等众人安顿好车马,色已完全暗下来。
婉儿刚在房里坐下,房门就被敲响。
门开后落英缤进来,对婉儿道:“灰熊来了,在二楼雅间。”
“他一个人?”婉儿抬眼。
“带了两个护卫,都在楼下。”落英缤道。
婉儿起身:“走,去会会他。”
……
雅间里点着羊油灯,光线昏暗。
灰熊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身材清瘦,眼睛,薄嘴唇,尖嘴猴腮。
他穿着件半旧的貂皮坎肩,手里正玩弄着一枚罗刹国的银币,见婉儿进来,眼皮微微抬了抬。
“这位就是……南州济世堂的东家?”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北疆口音。
婉儿摘下斗篷,露出真容,微微颔首:“女子姓周,见过灰熊老板。”
灰熊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咧嘴笑了:“周姐好胆色,一个女人家也敢跑这蛮荒之地来做生意。”
“生意不分男女,只分利大利。”婉儿在他对面坐下,神色平静,“灰熊老板敢牵线,女就敢和您分这其中的利。”
灰熊哈哈大笑:“爽快!那我就直了,尤里将军要的是铁矿,你们……拿得出来吗?”
婉儿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轻轻推到他面前。
这是赵擎通过南方关系弄来的“地契”,盖着伪造的官印,做工精细,足以乱真。
灰熊拿起地契,对着灯光仔细看了半,又用手指捻了捻纸角。
“的确是南州官府的大印……”他眯起眼,“周姐好本事。”
“没有金刚钻,哪敢揽这瓷器活?”婉儿淡淡道,“灰熊老板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南州查证,只是……这一来一回,恐怕得个月余,不知尤里将军那边等得起吗?”
灰熊脸色变了变,将地契放下:“周姐笑了,我灰熊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他顿了顿,身体前倾,压低声音:“不过尤里将军有个习惯,要见真佛,验真身,地契他肯定认,但人……他得亲眼见见。”
婉儿心头一紧:“什么意思?”
“意思是,周姐得亲自去见他一面。”灰熊盯着婉儿的眼睛,“就在他的军营里。”
雅间里骤然安静下来。
半晌之后,婉儿忽然笑了。
她拿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抬眼看向灰熊:“好啊!什么时候,在哪见面,你来定。”
灰熊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稍顿了顿,灰熊道:“这样吧,三日后在罗刹军营,但你只能带一个随从。”
“可以。”婉儿放下茶盏,“三日后,不见不散。”
从雅间出来时已是深夜。
客栈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马厩里传来几声马嘶。
落英缤送婉儿回她的房间,在门口停下脚步。
他压低声音道:“你果真想好了?罗刹军营那可真的是龙潭虎穴。”
婉儿推开房门,语气平静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转身看向落英缤:“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落英缤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行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着,他就要离开。
“等等。”婉儿叫住他。
她取出一个瓷瓶,递给他:“这是我新配的迷药,药性比之前的强三倍,若真到了万不得已时或能用上。”
落英缤接过瓷瓶,紧紧握在手里,一脸的坏笑:“你这算不算……关心我?”
婉儿没理他,直接“嘭”一声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落英缤低低的笑声,渐行渐远。
婉儿靠在门板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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