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晨。
一骑快马卷着一路风尘，冲入了镇北关。
马上骑士身着御前侍卫的服饰，满脸风霜，显然是日夜兼程，不敢有片刻耽搁。
他带来的，是皇帝的亲笔回信。
议事厅内，李显扬展开那封用词考究，充满鳞王权术的信，脸上却露出一抹冷笑。
信的内容，与王安石的谋划如出一辙。
皇帝在信中先是痛斥了齐嫣然大逆不道的行径，又话锋一转，表示顾念叔侄之情，不忍康王在北境受苦。
至于烛影的解药，他言明此乃前朝禁物，早已失传，但他愿意倾尽国力，为李琼寻访下名医，搜罗奇珍异草。
通篇下来，就是一个字：拖。
“好一个倾尽国力。”周平站在一旁，不屑地撇了撇嘴：“我看他是想倾尽国力，调兵遣将，把我们这镇北关给平了吧。”
“他想拖，我们偏不让他拖。”李显扬将皇帝的信，随手扔在炭盆里，火苗一卷，那封凝聚鳞王心术的信，瞬间化为灰烬。
“我们送去京城的第二份礼，算算时间，也该到了。”李显扬的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就在皇帝的信使还在庆幸自己完成了任务，暂时稳住了北境这群疯子的时候，另一阵狂风，已经在京城掀起了滔巨浪。
这一次，不再是坊间流言，而是雪片般的状纸和血书，被送进了大理寺、御史台，甚至还有人冒死，将东西扔进了几位内阁重臣的轿子里。
这些状纸和血书，都指向一个名字康王赵钰。
状告的内容，更是耸人听闻，罄竹难书。
从强占民田、逼良为娼，到草菅人命、私设水牢，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其中最令人发指的，是一份详细的名单，上面记录了数十名被康王虐杀的无辜少女的姓名、籍贯和失踪日期。
而提供这份名单的，正是康王府那位被俘的总管太监。
地牢里，那位养尊处优的太监，在周平那几样看似简单，却能让人痛不欲生的审讯手段面前。
连半个时辰都没撑住，就把康王的老底，连同他自己这些年做的恶事，全都倒了个干干净净。
一时间，京城舆论哗然。
如果之前齐嫣然绑架亲王，让百姓觉得北境太过嚣张。
那么此刻，当康王的累累罪行被揭开，风向瞬间逆转。
“我的，这康王简直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怪不得北境要抓他，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
“我听，皇帝还想救他？救这种人渣回来，继续祸害我们吗？”
皇帝爱护叔父的姿态，瞬间成了一个大的笑话。
他前脚刚安抚完北境，后脚自己的叔叔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国贼。
这记耳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响亮，打得他眼冒金星，颜面扫地。
他想用舆论压垮北境，结果齐嫣然的后手，直接用康王这个污点，把他钉在了耻辱柱上。
现在他若是再提为康王报仇，出兵北境，那就是为了一个罪大恶极的人渣，而发动战争，陷万民于水火。
御书房内，再次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废物，蠢货！”年轻的皇帝气得浑身发抖，他看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王安石。
“这就是你的对策？这就是你的拖延之计？”
王安石也是满头大汗，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齐嫣然手里，还捏着这么一张王炸。
更没算到，那个女人病得都快死了，还能布下如此环环相扣，招招致命的局。
“陛下，息怒，此事，此事是老臣失算了。”
“失算？”皇帝一把将桌上的奏折全部扫落在地。
“现在全下的百姓，都在看朕的笑话，他们朕识人不明，包庇宗亲，朕这个皇帝，还有何威严可言！”
愤怒过后，是刺骨的寒意。
皇帝终于意识到，跟齐嫣然玩权谋，玩舆论，他根本不是对手。
那个女人就像一个没有弱点的鬼魅，总能在他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他致命一击。
“不能再等了。”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杀意。
“传朕密旨，命龙骧卫即刻启程，潜入北境。朕不要什么图纸，也不要什么康王了。”
他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朕要李琼死，要齐嫣然死，要所有知情的人都死！”
龙骧卫，皇帝手中最神秘，也是最锋利的一把刀。
他们独立于所有军队和情报系统之外，只听命于皇帝一人。
每一个成员，都是从死囚和孤儿中挑选出来的，用最残酷的手段训练成的杀戮机器。
他们才是皇帝真正的影子。
王安石心中一凛，他知道陛下这次是真的动了杀心，要不惜一切代价，抹平北境这个耻辱了。
而此时的北境帅府，气氛却与京城的狂风暴雨截然不同。
后院，齐嫣然的卧房。
她已经醒了三。
人依旧消瘦，但那双眼睛，却重新恢复了清亮。
她没有再去看望李琼，而是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那张由影凭着记忆，绘制出来的寻龙图上。
那张图画得很粗糙，只是在巨大的草原地图上，标注出了几个可疑的地点，最后用一个血红的叉，点在了一片位于黑风部落和西部草原交界处的，名为魔鬼泪谷的区域。
“阿古拉女王那边，有回信了吗？”齐嫣然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但条理清晰。
侍立在旁的李显扬躬身道：“回夫人，阿古拉女王已经答应。她不仅派出了黄金狼帐最熟悉西部地形的沙狐为向导，还亲自修书一封，送往西部最大的白羊部落。”
“信中言明，魔鬼泪谷自古为不祥之地，她愿与白羊部落一同出兵，封锁整个山谷，为李将军祈福。”
齐嫣然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好一个阿古拉。
名为祈福，实为抢占地盘。
她这是借着自己的请求，顺势将势力范围，向西部草原延伸。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什么时候该下注。”齐嫣然点零头：“告诉赵勇，让他不必担心后路，找到地方，不惜一切代价，拿到龙葵草。”
“是。”李显扬应道，却又有些犹豫：“夫人，赵勇将军虽然勇猛，但毕竟是汉人，在草原上行事多有不便。而且此事事关重大，万一……”
“你担心赵勇压不住场面？”齐嫣然看穿了他的心思。
她沉吟片刻，提笔写了一封短信，用火漆封好。
“你派人，将这封信，交给地牢里的影。”
李显扬一愣：“夫人，这……”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齐嫣然的目光，变得深邃。
“有时候，要让魔鬼出力，就要给他一点甜头。告诉他，赵勇此行也带着他的诚意。”
李显扬虽然不解，但还是领命而去。
地牢。
影接过了那封信，信上只有一行字：
“京城龙骧卫已动，目标北境。赵勇所带百人，皆为北境精锐，若此行功成，这百人，便听你调遣，为你复仇先锋。”
影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死寂的眼中，第一次掀起了滔巨浪。
龙骧卫！
那是比他们这些影子更为核心，更为隐秘的存在！
是皇帝最后的底牌！
连他们都动了，可见皇帝已经到了气急败坏，不顾一切的地步。
而齐嫣然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更让他心神巨震的，是后半句。
一支百人规模的北境精锐，听他调遣！
那个女人，竟然真的敢把兵权，交到他这个昔日的死敌，今日的囚犯手上？
这是何等的魄力，又是何等的信任？
不，这不是信任，这是一种更高明的掌控。
她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她就把那个东西，血淋淋地摆在自己面前。
她不是在收买他，她是在将他彻底绑上北境这辆疯狂的战车，让他心甘情愿地，为她冲锋陷阵。
影缓缓地将信纸凑到油灯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他抬起头，对着牢门外，那名等待着他回话的暗影卫，沙哑地开口：
“告诉夫人，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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