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的,黑透了。
白的威严不见了。
朱雀大街被灯笼点成了一条火龙。
烤肉的焦香混着饴糖的甜,钻进鼻子里。
叫卖声,划拳声,还有街头耍把式敲的锣鼓,吵的耳朵嗡嗡响。
这股热气,把整座城都给煮沸了。
德胜楼的牌坊下,阎宁曦站定了。
她张开嘴,狠狠吸了一口。
全是烟火味儿。
自由的味儿。
“爽!”
一声低低的赞叹,从她嘴里冒出来。
这张脸和白若曦有七分像,可那股子常年练武的英气,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她现在满脸都是逃出笼子的痛快。
这才叫人呆的地方!
一身月白锦袍,头发用玉簪随意一束,活脱脱一个富贵人家的俊公子。
她摇着折扇,脚步轻快的扎进人堆,左顾右盼,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糖画儿!刚出锅的糖画儿!画龙画凤,画个狗活灵活现!”
一个白胡子老头的摊子前全是孩,阎宁曦也硬挤了过去。
“老爷爷,给本。。。给我画一个这个。”
她指着样品里的老虎,差点把“本宫”两个字秃噜出来。
“好嘞,公子您瞧好!”
老头手腕一抖,滚烫的糖稀在他勺子下瞬间拉丝,不过几下,一只威风的老虎就成了型。
阎宁曦付了钱,拿着比巴掌还大的糖老虎,一边走一边浚
甜味在嘴里化开,御书房里被皇兄训斥的火气,好像也散了。
北疆王世子?
呵。
一个连她三招都接不住的草包,也配觊觎她大夏长公主?
打断他的腿,算便宜他了。
还敢找皇兄要“法”?
她阎宁曦,就是法!
至于母后。。。
阎宁曦咬断了老虎尾巴。
母后哪都好,就是老惦记着她的婚事,就想把她打包塞给哪个男人。
可她阎宁曦,凭什么要嫁人,被关在四方宅院里?
她的人生,该是想打谁就打谁,想去哪就去哪。
就像那个“一支梅”。
这个名字冒出来,阎宁曦的眼睛更亮了。
京城这半年,最火的就是这位侠盗。
专偷贪官污吏,偷来的钱转头就出现在城外粥棚。
来去无踪,只留下一枚寒铁梅花镖。
刑部和锦衣卫查了几个月,连人是男是女都没弄清,皇兄的脸都快丢光了。
这人,有点意思。
她今晚就是冲他来的。
她可不是瞎撞。
母后早年建的情报网明月楼,大半以经被她捏在手里。出宫前她就收到密报,户部尚书胡惟庸,那个肥的流油的笑面虎,最近和几个被清洗的宗室旧部走的很近,鬼鬼祟祟的。
胡惟庸这人,贪财又怕死,府里金银成山,正是一支梅最好的目标。
阎宁曦咽下最后一口糖,舌尖顶了顶腮帮,一个看好戏的笑浮了上来。
夜深了。
胡尚书府所在的乌衣巷,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巷口几盏风灯晃悠着,跟鬼火似的。
阎宁曦像只猫,悄没声的爬上尚书府对面的屋顶,趴在屋脊后头,把整个前院看了个清楚。
不愧是大贪官,府里的守卫比皇宫外围还严。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还有提灯笼来回溜达的家丁。
可惜,防得了毛贼,防不住高手。
时间一点点过去,快到子时了,巡逻的家丁都开始犯困,靠着墙根打哈欠。
阎宁曦看的都快不耐烦了。
这“一支梅”再不来,本公子的“绩效”可就泡汤了。
她正准备换个姿势,舒展一下脖子,眼角突然扫到一道极淡的影子。
那影子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从远处的墙头飘过。
动作轻的像片叶子。
几个起落,就落在了尚书府最高的望楼上。
没一点声音。
阎宁曦的心跳,停了一瞬。
来了!
她憋住气,眼睛死死的盯住那道身影。
一身黑衣,身形修长。
脸上扣着张银色面具,月光下反着冷光。
他就那么站着,像个黑夜的皇帝,俯视脚下的牢笼。
那姿态,从容,甚至有点懒散。
阎宁曦暗自点头。
有点东西。
只见那黑衣人一只手背再身后,另一只手摸出一只竹笛,放到嘴边。
一段断断续续,不成调的音符吹了出来。
声音很低,像虫子叫,不细听根本听不见。
可下一刻,尚书府里,还在打哈欠的护院们,一个接一个软倒在地,响起了呼噜声。
迷香?
这手段,比硬闯聪明。
清干净了障碍,黑衣人动了。
他从数丈高的望楼上一跃而下,身形几个闪烁,就消失在了院子深处。
那身法太快,只剩一道残影。
阎宁曦没动。
好戏在后头。
她今不是来抓贼,是来“鉴宝”的。
她想看看,这个“一支梅”,到底有几斤几两。
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黑影又出现了。
他手里多了个半人高的紫檀木盒,沉甸甸的,里面装的肯定不是普通东西。
得手了?
好戏,现在开场。
黑衣人几个起落,马上就要翻出高墙。
就在这时!
一道破风声炸响。
是她头上的玉簪。
白光一闪,直取他后心!
黑衣人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身子在半空硬生生一拧,用一个怪异的角度躲开。
同时他左手一扬,三点寒星成品字形,朝着玉簪射来的方向打了回来!
“叮叮当!”
阎宁曦以经从屋顶跃起,手里的折扇刷的打开,把三枚梅花镖全打飞了。
她脚尖在屋檐上一点,月白的身影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在他面前的墙头上,拦住了他的路。
“你就是‘一支梅’?”
阎宁曦摇着扇子,笑眯眯的,一副风流公子的样子。
那个“一支梅”,也在看她。
银色面具下,那双眼睛深不见底。
眼睛里没一点慌乱,反倒有种探究,和。。。玩味?
“你是谁?”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跟他这身杀气腾腾的打扮一点不搭。
“在下慕名而来,想向阁下讨教几眨”阎宁汐的笑更灿烂了,“顺便,也想看看,这名动京城的侠盗,面具下是什么样。”
“想看我的脸?”
一支梅轻笑一声,话里全是调侃。
“那要看,公子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话没落,他动了!
不退反进!
他没用兵器,并指如剑,直奔阎宁曦的面门。
指风凌厉,明显是想逼退她,好找机会跑。
阎宁曦等的就是现在!
她不躲,手里的折扇“唰”的合上,当成短棍,迎着对方的指尖就点了上去。
“啪!”
一声脆响。
两人身子都是一震,各退一步。
好厚的内力!
两人心里同时冒出这个念头。
一股雄浑的内力顺着扇骨冲过来,震的她手臂发麻。
她的内功,在同辈里没几个对手,对方随便一指,尽然能跟她打个平手。
一支梅心里更惊。
他那一指用了七成功力,开碑裂石都够了。本以为能把这子逼退,没想到对方硬接了下来,看样子还挺轻松。
京城什么时候冒出这么个年轻高手?
“有意思。”阎宁曦舔了舔嘴唇,眼里全是战意,“再来!”
她娇喝一声,把那紫檀木盒往后一扔,整个人冲了上去。
折扇开合间,招式层出不穷,或点或扫或劈或刺,招招都往一支梅要害招呼。
一支梅一手提着盒子,另一只手轻松的应对,或掌或拳,或指或爪,把她的攻势全化解了。
月下的墙头上,一白一黑两条人影斗在一起。
脚下的瓦片,没一片碎的。
两人都不熟悉对方的武功路数,全靠临场反应拆招,打了几十招,谁也占不到便宜。
阎宁曦越打心里越沉。
对方的武功太杂,好像什么都会,又看不出路数。
而且不管她攻势多猛,对方始终只守不攻,一副没把她放眼里的样子。
这让她很不爽。
“你就只会躲吗?跟个泥鳅一样!”
阎宁曦一个旋身拉开距离,话里带着挑衅。
“公子的扇子舞的不错,就是力道软了些,像姑娘家绣花的功夫。”
一支梅的声音带着笑。
这句话,正好踩在阎宁汐的痛处上。
“找死!”
她怒了,收起扇子,左手捏了个剑诀,一股比刚才更强的气势从她身上爆开。
“看我‘明月剑法’!”
她身形一晃,快得吓人,一瞻清辉遍地”,剑指化出满光影,把一支梅全身上下都罩住了。
这是她压箱底的功夫。
一支梅眼里的玩味没了,换上了一丝凝重。
他脚步变换,身形在密集的剑影里穿梭,险而又险的躲开所有攻击。
“身手不错,可惜。。。”
他突然开口,身形猛地一停,竟然在毫厘之间抓住了阎宁汐手腕的空隙!
阎宁曦大骇,想抽手,可对方的手像铁钳,动都动不了。
“可惜,还是嫩零。”
一支梅在她耳边了一句,另一只手在她腰上一带。
阎宁曦只觉一阵旋地转,整个人被他带的飞了起来。
他抱着她,脚在墙头重重一点,借力朝远处一座酒楼的屋顶飞去。
“放开我!”
阎宁曦又羞又怒,在他怀里挣扎。
“别动。”一支梅的声音压得很低,“锦衣卫来了。”
果然,他们刚一走,远处就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
“搜!给我仔细搜!一只耗子都不能放过!”
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
是锦衣卫指挥使,顾清风。
阎宁曦不挣扎了。
顾清风是皇兄的心腹,也是她从一起长大的“损友”。
要是被他抓到自己半夜溜出宫,还跟个贼混在一起,那乐子就大了。
一支梅抱着她,几个起落就落在那座酒楼的飞檐后头,阴影正好把两人藏起来。
两人靠的很近,阎宁曦能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梅香,还混着点墨水的味儿。
他的怀抱很稳,手臂很有力,隔着衣服,她能感觉到他沉稳的心跳。
阎宁曦的脸,有点发烫。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跟一个男人这么近过。
“喂,你可以放手了。”她压低声音,语气有点不自然。
一支梅好像也察觉到姿势不对,低低的“嗯”了一声,松开手臂。
阎宁曦立刻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一颗心还在“怦怦”乱跳。
“多谢。”
她别扭的道了句谢,又板起脸。
“不过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今晚算你走运,下次见面,我一定揭开你的面具!”
“我等着。”
一支梅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把紫檀木盒放在地上,从怀里拿出一物,手指一弹。
一道乌光朝阎宁曦飞来。
她下意识接住,是一枚寒铁梅花镖,正是一支梅的标记。
“这个,送给公子当见面礼。”
他的身影融入更深的夜色郑
“后会有期。”
一句话飘过来,人以经不见了。
阎宁曦站在原地,捏着那枚冰凉的梅花镖,又气又想笑。
这个“一支梅”,真是个狂的没边的家伙!
不过,他的武功,确实深不可测。
那点挫败感,很快就被更强的征服欲盖了过去。
她顺着没饶街道慢慢走,平复着心跳。
路过金水桥,她看见桥边的垂柳下,站着个青衣书生。
那书生很瘦,脸很俊,正看着上的月亮,神情专注。
也许是注意到她的目光,那书生转过头,对她温和的笑了笑,点零头。
那一笑,像春风吹过湖面,让人心里舒服。
阎宁曦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
“兄台深夜不归,也再此处赏月?”她学着江湖饶样子,拱了拱手。
“月色正好,不忍辜负。”
书生轻声回答,声音清朗干净,像山里的泉水。
他看了一眼阎宁曦乱糟糟的衣袍和头发,好心的提醒。
“公子似乎刚与人动过手?发髻上还沾着一片瓦砾。”
阎宁曦一愣,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一块碎瓦。
真他妈尴尬。
“见笑了。”她干咳一声,硬着头皮,“刚才路见不平,跟几个地痞切磋了一下。”
书生笑了笑,没戳穿她。
他把目光又投向月亮,悠悠念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阎宁曦心里一动。
这诗,写的不就是梅花?
她看着眼前这个书生,又想起刚才那个神秘的黑衣贼,忽然觉得这京城的夜,比她想的还有趣。
“好诗。”她真心赞了一句,“兄台好文采。”
“前人佳句,愧不敢当。”书生谦和的摇了摇头,“在下翰林院修撰,谢云辞。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谢云辞?
新科探花,那个据才貌双全,让京城无数贵女为之倾倒的谢探花?
阎宁曦打量了他几眼,是副好皮囊,难怪。
她摇着扇子,笑了。
“萍水相逢,何必问名。有缘自会再见。”
完,她潇洒的一拱手,转身走了。
她没地方去,也不用去哪。
随便找了个茶楼的屋顶打坐调息了半个时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慢悠悠的晃回皇宫。
兰溪姑姑以经在墙下等的快急疯了,见她回来,才松了口气。
回到寝宫,阎宁曦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她摊开手,看着掌心那枚梅花镖。
镖身泛着冷光,就跟它主人那双眼睛一样。
她又想起金水桥边,那个温润的书生,谢云辞。
一个狂傲不羁。
一个温文尔雅。
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在同一个晚上,闯进了她的世界。
阎宁曦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势在必得的笑。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对着边那轮残月,举起了手里的梅花镖。
“一支梅。。。”
她的声音在夜里,清楚又坚定。
“本宫的猎物,只能本宫来抓。你,跑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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