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
尹常盯着那破碎的城门,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的声音在死寂的城头格外清晰。
他原以为,赵诚既是去“请罪”,定会收敛锋芒,哪敢如此嚣张?
就算真敢闹事,他这两万驻军守城,难道还拦不住一千人?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赵诚竟然真就如此无所顾忌,带着一千血衣军,在不符合规制的情况下,敢一戟将城门都破碎!
若按照尹常之前的想法,一旦血衣军有了什么出格的举动,他立刻就要硬顶回去。
但当亲眼见了这“一戟破城”的威势,尹常只觉得双腿像灌了铅,别下令驱赶,连挪一挪步子的力气都没了。
那早就想好了措辞的呵斥,竟然就这样哽在喉咙中,咽不下去,却也不敢吐出来,噎的他双眼发黑。
血衣军已如潮水般策马入城。
黑甲红披的身影掠过破碎的城门,马蹄踏在木片上发出“咔嚓”的脆响,却没有一人看城头一眼,仿佛这坚城在他们眼里,不过是道虚设的篱笆。
至于什么驻军守将,与路边野狗也无甚不同。
尹常呆呆地站在城垛边,看着血衣军如入无人之境般策马入城,根本提不起一丝勇气再一个不字。
看着看着,突然感觉余光之中,那悬挂在最前方的罪犯身影有些熟悉。
他挪动目光,细看那里。
几杆粗长的铁槊挑着些血糊糊的人影,那些人影被麻绳捆着,低垂着头,身上的血痕密密麻麻,看着十分凄惨。
起初他只觉得刺眼,可看着看着,心头突然窜起一股不祥的预福
他眯起眼,死死盯着最左边那道人影。
那人影虽然被血糊了大半张脸,可露出的那截脖颈、那身残破的锦袍料子……怎么看怎么眼熟。
这人,看着怎么那么像昌平君?
尹常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差点喘不过气。
不会的……绝不可能……
昌平君大人何等尊贵?
就算被贬为邯郸郡守,那也是秦王宗亲,怎么会像罪犯一样被挑在槊上?
还被打得像个血葫芦?
一定是看错了……定是光线不好,认错人了……
他拼命眨着眼,想把那道人影从视线里抹去,可越看,那熟悉的轮廓就越清晰。
尤其是那人影腰间挂着的半块玉带。
那是昌平君常年随身佩戴的“蓝田玉”,尹常在咸阳宫见过不止一次!
这一刻,浑身残存的些许力量突然如同潮水一般褪去。
眼前有些旋地转,好似崩地裂了一般。
“哐当!”
尹常腰间的佩剑不知何时滑落在地,剑鞘撞在城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那道人影,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出来。
城头上的风突然变得狂暴起来,卷着城下的血腥味和碎木屑冲上城垛,像无数根细针扎进尹常的喉咙。
他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指节死死抠着城砖的缝隙,指甲缝里渗出血丝。
视线透过模糊的泪光,他再次看向那被铁槊挑在最前方的血人。
那残破的锦袍领口露出半截玉佩,虽沾满血污,却依稀能看出是蓝田玉特有的温润光泽。
那身形虽被打得佝偻,可肩宽腰窄的轮廓,确确实实就是他见过无数次的昌平君!
而后面那排被挑着的“罪犯”也渐渐清晰起来。
左边那个塌鼻梁的,是掌管邯郸粮道的楚系老臣昭雎。
右边那个瘸着左腿的,是上个月还来密会他的属吏……
一个个都是与他合谋篡改粮册的同党!
这哪里是替罪羊?
这是楚系官员被赵诚一网打尽了!
尹常的脸色瞬间灰败如死灰,嘴唇哆嗦着,连咳嗽都忘了。
他想起昨日傍晚还对着密信冷笑,“血屠匹夫,焉知权谋”。
想起今早描红粮册时的得意,觉得“此计一成,可定血屠”。
想起方才登城时挺得笔直的腰杆,想给赵诚一个“下马威”……
如今想来,那些念头简直可笑得让他头皮发麻。
如今他所谓的依仗,自信的靠山,被人家挑在杆子上,鞭刑示众。
他以为的坚城,部下带来的底气,被人家一戟劈了个粉碎!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府衙里那些“证据”,那些自以为能压垮赵诚的粮册,在这“一戟破城”的威势面前,在那槊上悬挂的人影面前,根本就是个笑话。
这场他自鸣得意的权谋之争,从始至终,都像是孩童拿着木剑,去挑战獠牙尖利的暴虎。
咚咚咚!
城下血衣军的如雷马蹄声越来越近,像重锤敲在尹常的心上。
他猛地回过神,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能等!必须立刻去府衙,把那些伪造的粮册烧了!
只要没了证据,只要能和昌平君撇清干系,或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尹常转身就跑,连腰间掉落的佩剑都顾不上捡。
他爆发出毕生最快的速度,踩着城头的青石往下冲,石阶上的青苔让他踉跄了好几次,差点滚下去。
亲兵在后面喊他,他却像没听见,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毁了粮册!
冲进府衙大门时,他跑得太急,差点撞在门柱上。
踉跄着站稳,抬头就看见书房的案前——那堆叠如山的粮册上面,竟坐着一个人。
那是个女子,身形曼妙,半隐在窗棂投下的阴影里,看不清面容。
她斜斜地坐着,一条腿屈起,足尖点在粮册堆上,另一条腿自然垂下,露出半截如玉细嫩的脚踝,上面挂着一条红绳金铃。
最醒目的是她的手,修长纤细的指尖上,一枚三寸长的短刃正灵活地绕着指节转动,刃面反射着微光,在粮册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谁?!”
尹常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才想起佩剑早掉在了城头。
他强作镇定,怒目而视,声音因急促的喘息而发颤:“你是何人?竟敢擅闯郡守府衙?速速离去,本将可以饶你不死!”
阴影里的女子轻笑一声,声音像山涧的泉水,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血衣楼,封喉灵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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