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玄接茬道:“向者汝不来时,诸人皆言笑语于吾。这会儿吾细品之,皆不如卿笑话雅哉!”
楼圭也在一旁打趣道:“方才我等都已经向蔡公自荐过了,想必公也放心了,隔大远声太费力,未知者乃谓咱在此歌乎!公速来!””
蔡邕莞笑初声,步三两至近,朝着众躬。
桥玄把手一摆:“得之矣!三拜矣!”
着看了看弟子们:“汝等明乎?这一拜是行相见礼,怕是吾等我觅他麻烦。第二拜是告饶,恐吾等杀之;三拜是惭见礼,怕吾等羞臊他!””
蔡邕又是一揖:“下官服了!人谓礼多不知,则吾为夫子再添一拜,求公老口留矣。”
这倒引乐了众人,他复言:“向来恐搅桥公与诸生雅兴,欲待王生一曲奏罢。不意越闻而不对劲,又有此曹县尉倾身而视吾,使人心怵然!稍怯也,既吾过怪几位,吾自罚为诸君弹谢。”
着便坐到了琴前。
但见他指尖拂弦,低吟一句:“原来如此,汝鸣纯美,音韵宽,王生待之不薄,保养有加呀……”那神色和语气仿佛是与琴对话一般,接着他便合上双目拨动了起来。
蔡邕这一抚与方才王儁所奏迥然不同,这支曲子大气磅礴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霎时间有似风神下凡鼓动风囊,大千世界山海激荡,日光月华神采飞扬,狮吼猿啼龙吟虎啸,万般阴郁一扫而光,残枝枯叶飞沙走石,劲风所在一片激扬!
周略亦微合眸,一见恍惚,忽有琴声翻为柔情万:飘若云烟,澈似潭渊,甘清清泉,香比麝蕙,静拟石木,柔如无骨,缠头惨惨,断还连,卿身即我,卿馨如兰,两情依依,万里,地无间然!
忽又变,驰电掣裂:乾坤震动,风雷继起,寰宇黯然,日月无光,金刚怒吼,幻怪惊呼,厉色号,四方异兽,齐跃苍穹,撕裂幕,猛排五岳,青龙列尾,白虎吟啸,朱雀悲啼。
……
一曲,音调绝伦,回荡际,那撼人魂魄慑人心智的力量和强大的感染力,使一曲奏毕,在座四人竟久久没做一丝声息。
王儁半才回过神来:“这是《广陵散》……真是……吾甚练终身不至此。虽师旷复生,伯牙方在恐也不过如此了吧!”
周略虽不甚通蠢,但听他比出师旷来就明白好得非同一般,却见桥玄兀自闭着眼睛沉吟,蔡邕笑盈盈问:“桥公,这曲《广陵散》可受用?”
桥玄独亦不顾。
楼圭问:“师,曲如何?”
桥玄犹夷。良久,乃徐开视而叹曰:“嗟乎!汝等不知,开口问即俗哉。”
众人初愕然,旋即大笑。
“好一个开口便俗!桥公诙谐呀!”蔡邕连颔之,“公老更风流,领此年少俊出,谓我思曾子——‘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差得远哪!”桥玄口气犹以为笑,“冠者今日惟咱二人与孟经、孟德,且卿未冠出。子伯、子文未加冠,彼强为童子。吾之老骨亦经不起浴罗。…机为时非时节也。人曾子,须乘之无春出游,可咱今所处者则多事秋矣。”
蔡邕何等聪慧,早听出“多事之秋”四个字的弦外之音,他摆弄着腰下的锦囊:“桥公得是。然吾等需努力熬过这一冬,气还暖,万物尚蓄精,为的就是要熬过这一冬。”
“是啊!但不知冬杀几何。”桥玄感叹道。
“秋冬固是肃杀时节,生死所不免。”
“不若是,则万生灵百蛰自重矣。”桥玄沉默了。
“然!万物须自珍、有隽势待发,乃妙挺过此最冷,多是群生皆冻杀于开春前夜。”
周略猝意异闻,桥玄与蔡邕言语间,句云皆是藏锋,而阴有无限味,会意不可言。
“事有由不得已,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此曹县尉尝闻之乎?”桥玄忽然道。
这会曹操听得诧异:桥公何独以此言?
于是蔡邕接话:“吾久听之,曹县尉立五色棒不避权贵,一时名震雒阳,吾虽前二日召回京师,耳已满矣。得与桥公相厚者必非凡品耳。”
曹操始欲下客语,桥玄先道:“卿知孟德家亦世名臣,其父正是当朝鸿胪卿。”
“於曹鸿胪子?”蔡邕的神色突然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这……吾未知也。恕在下少礼了!”
“伯喈不必多礼,孟德是吾一友。”旋即桥玄又指了指周略:“此汝南周略,字孟经。汝南周氏,周宣光之族后。以后啊,卿与此二君不妨多亲多近。”
“诺。”蔡邕先桥玄领司徒时掾史,因是而答之如奉令,“曹、周…孟德、孟经果出名门,诸事有模,他日必宏社稷之才。”
周略作揖:“蔡公过奖了。”
“蔡公谬赞了。”曹操终于接上话茬了,“公此番回京复任议郎,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差事吗?”
“亦无殊异之异,犹东观校书。今主上好学,命吾与马公、杨公校正《六经》文字,将来犹求镌碑于太学门外,以备后儒晚生取正。”
他提到的马公是谏议大夫马日磾,杨公是光禄大夫杨赐,也就是杨彪的父亲。他两人都曾经为三公,是颇具声望的老臣。
“公真是博学多才,熟知《六经》,又能解律,通数,能赋书书画,如何方得此数?”
“此实不可。”蔡邕一笑:“所谓触类而通者,苟有一门学精熟,他学识其大体则不难矣。诗有赋比兴,文有起承,音有宫商角徵羽,数有河洛九宫。凡学,便得其大作。如是一学,言多徵上干木,择其工体。如有学,择其事,不得正中者也。盖用心之。”
周略开口问道:“然则用兵与为政?”
“此乎惜哉!”蔡邕叹息道:“汝适问至未易二事。吾虽不晓兵事,亦知虽佣孙子》、《司马》、《三略》、《六韬》,但时、地利、人、三者非固,行陈之间,倏忽万端,似止以不变应万变或随机应变矣。似《三略》所谓‘因敌变化,不先为,动相随’,至于《洪范》,《洪范》虽有五孝五事、三德、八政诸言,皆见其论未见其形。难矣!然随律之,琴瑟瑟不待弦更张。”
周略诚服地点着头:“随机应变……改弦更张……蔡公得好!万事不能件件如意,只有不断随机变通才是大道理。”
蔡邕又看了看曹操:“孟德虽貌与家君不同,然言语神情像汝父也。今与吾同东观校书堂溪典,常叹卿父事之为敏耳。虎父无犬子,孟德可教哉!”
蔡伯喈言似自出诚。
堂溪典其人,曹操亦识之,其昔与一文士边韶,同祖腾荐入京师,亦通籍东观订《六经》。又堂溪典善风角,每下大旱,朝廷令致雨于嵩山,至今泰山启母阙上留得其求雨铭文。虽得益于腾,不常与曹氏行走,反是樊陵、许相之佞人与之曹家愈近。
桥玄此刻再想:“自己干嘛要把曹操和周略介绍给蔡伯喈?一个阉宦遗丑,一个大族庶枝。”
旋即感叹:“为官五十余年,欲为道义招贤纳士,清隐而嘲之,为道义为僚属所骂,为道义眼贼杀其将十岁之子…吾真老矣,甘心不可及也,排此而告老之归者也!愿不至死以春之前者!谓实者,孟经、孟德当贤于其他三人。许攸虽有才,终不能免俗。气质心胸哉,喜趋炎附势;楼圭绝智,而其傲锐甚露而自贤,患不及也;王儁是好样的,德才兼备、温文有礼,若早百年定是一代贤臣,惜生不逢时,当今之世污秽也,明珠投暗还能有什么作为呢!可悲的可悲,可叹的可叹,可惜的可惜……蔡伯喈所言不虚,如今这世道也许只有随机应变能改弦更张的人才能站住脚,孟经、孟德就有这样的性子。”
“上一辈子的恩怨就顺风去吧!平心而论曹嵩亦非巨蠹不赦者,寡正气耳!比段熲、樊陵、许相辈佳,此人滑得溜手者,容亦当无一头栽王甫臭河中,亦句语——听在命耳!”
“桥公…桥公”
“哦?”桥玄还过神:“嘻!伯喈?”
“遂先退。”
“为之奈何?”
蔡邕恭敬地,“今日李常侍告老还乡,往日里承蒙他的指教,论情论理都应该去道个别。”
“李巡告老了?”桥玄不知道此事。
“余亦初闻。别有丁肃、郭耽、赵佑诸老寺人皆准归。”
“可惜了。”桥玄似乎有些不舍,“这几位都是忠厚谨慎的老宦官,在朝未尝多言。今一人人尽去,后徒非吕强外俱非佳物!张让、赵忠等奸甚于曹节,狠不减王甫,然则汝行道,亦为吾代向李巡问个好吧!”
“诺。”蔡邕毕恭毕敬又施一礼。
“汝速去矣,我等亦归之。”桥玄回头看了看弟子们,“卿等皆去送送蔡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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