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泡面的味道真的很好，也许是这份在简陋中经营出的温暖让她动容，林石榴一边吃面，一边夸赞，
“这面真的很好吃啊，裴嘉楠，你还挺有办法的啊……”
“这还是跟彩衣姐学的，”
裴嘉楠的声音带着遥远的回忆，脱口而出，
“以前镇上开录像厅的时候，她就经常这样煮泡面……”
话一出口，他就像被烫到一般，猛地顿住了。
那个镇，那个录像厅，那段共同经历的、带着美好和伤痛的时光，像一道无形的冰墙，瞬间隔开了刚刚升起的暖意。
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锅里的热气还在袅袅上升，但之前的温馨感却骤然冷却。
石榴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没有话，只是低头默默吃着面，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眼中的情绪……
裴嘉楠懊悔不已，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慌乱地站起身，有些狼狈地再次打开柜子，试图用动作掩饰内心的翻涌：
“对了，我同学他们吃泡面喜欢放醋，会清爽一些，解腻，你试试？”
他拿出半醋瓶，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好啊……”
石榴抬起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接受了这份笨拙的转移。
裴嘉楠心地往石榴的碗里倒了一点醋。
两人重新坐下，继续吃着碗里的面。
屋没有空调，只有一台老旧的风扇在角落嗡呜摇头，送出微弱而闷热的风。
本就有些闷热的环境，加上热汤面，两人很快都吃得额头冒汗，后背也湿了一片。
裴嘉楠看石榴鼻尖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立刻放下自己的“锅盖碗”，拿过纸巾递给她，又下意识地拿起桌上的一把硬纸板扇子，轻轻对着石榴的方向扇了起来。
他的动作自然而体贴，仿佛做过千百遍。
“真好吃啊，”
石榴享受着那点微弱的凉风，试图再次活跃气氛，
“感觉比学校食堂的砂锅面都好吃……”
裴嘉楠却没什么胃口，只是用筷子拨弄着盖子上寥寥几根面条，眼神有些飘忽。
良久，他才幽幽地、带着无限怀念地低语了一句，
“其实最好吃的面……还是你做的番茄鸡蛋面……”
对他而言，那碗面承载的记忆，是苦涩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带着暖色的甜。
石榴的心猛地一沉，想起了那个短暂而混乱的暑假。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份沉甸甸的怀念，只能仓促地笑了笑，用轻快的语气打着哈哈：
“那简单，以后你有空就去二姐那里，我还给你做哈！”
这承诺像羽毛一样轻飘，连她自己都知道实现的渺茫。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尖锐地划破了屋的宁静。
是万雁鸣的电话。
石榴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屋的昏暗，也驱散了那点残存的旧日温情。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放下了碗筷，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裴嘉楠也看到了那个名字。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像被抽空了所有情绪般，迅速低下头。
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登记册，假装专注地整理起来，只有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和略显僵硬的背影，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石榴，”
万雁鸣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火车行驶的哐当声和嘈杂的背景音，
“一个人坐火车好无聊啊，这一路就睡觉了。”
“你快到北京了吧？”
石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早着呢，”
万雁鸣抱怨着，
“临时买票，这是慢车，龟速爬校我刚吃了碗泡面，难吃死了。对了，你晚饭吃的什么？”
他的语气带着亲昵的分享欲。
“……也是泡面。”
石榴迟疑了一下，瞥了一眼还在低头“整理”的裴嘉楠，低声回答。
“啊？”
万雁鸣在那边夸张地笑起来，
“我这刚一走，二姐就让你吃泡面啊？哈哈，也太不厚道了！”
石榴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又觉得无从起，最终只是沉默。
正好火车驶入隧道，信号变得断断续续，滋滋作响。
“喂？石榴？你什么？我听不清……车上信号太差了！你是明回家吧？”
万雁鸣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是啊， 不是早就买好的票么。”
石榴提高了声音。
“那你回家给我打电话！然后记得去上网，我们视频啊！想你了……”
万雁鸣的声音在信号恢复的瞬间变得清晰。
“知道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石榴匆匆完，挂断羚话。
手心竟微微有些汗湿。
一通电话，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熄了之前煮面时残存的热气。
屋里的气氛骤然跌至冰点。
只剩下风扇单调的嗡鸣，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泡面味道。
两人沉默着，继续吃着碗里已经有些凉掉的面条，味同嚼蜡。
那点醋带来的清爽，此刻尝起来只剩下酸涩。
良久，久到风扇都似乎转得更吃力了，裴嘉楠才抬起头，目光落在桌面上，声音低沉而干涩，仿佛每个字都费了很大力气：
“万雁鸣不回家吗？他去北京了？”
他明知故问，只是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是，”
石榴的声音也有些发紧，
“他妈去北京了，想在北京玩一玩。”
“哦，”
裴嘉楠轻轻应了一声，停顿片刻，才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调，
“你们俩个……这跑来跑去的，也不容易。”
这句话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理解？羡慕？还是那无法言的酸楚？
“还好，正好他爸爸也在这边，”
石榴含糊地解释了一句。
短暂的沉默后，裴嘉楠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心翼翼的试探，目光终于从桌面抬起，落在石榴脸上，像是想从她眼中确认什么：
“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
石榴的回答简短而肯定，避开了他的目光。
“那就好。”
裴嘉楠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最后的力气也用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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