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虎爷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每一个字都砸在陈敢的耳膜上。
周国平。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一扇通往更深黑暗的门。
陈敢挂断电话，屋子里那份刚刚升起的温馨被撕得粉碎。
张柔看着他骤然变化的脸色，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满脸都是担忧。
陈敢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事，但脑子里却在飞速地运转。
周国平？不可能。
那个被他用一份合同和一件衬衫就拿下的副总，现在是这条利益链上最重要的一环。
他比谁都希望“兄弟实业”能安安稳稳地供货。
毁掉自己，就等于毁掉他自己的财路和前途。
他没这个胆子，更没这个动机。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李清亮是棋子，周国平也是棋子，甚至可能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真正要动他的，是藏在周国平背后，那个能从省城直接把手伸进劳改农场，把人捞出来的存在。
那个人，对他了如指掌。
知道他的根在兰县，知道他最大的软肋是妻女。
所以才有了李清亮这步阴险至极的棋。
这不是商业上的倾轧，这是从一开始，就奔着让他万劫不复来的暗杀。
陈敢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用袜子和衬衫堆砌起来的这个商业雏形，在真正的权势面前，脆弱得就像纸糊的灯笼，一捅就破。
他必须走。
带着他最珍视的一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到他的主场。
然后，建立一个谁也无法轻易撼动的根基。
他看着妻子担忧的脸，心中的波澜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坚硬的决心。
“收拾东西。”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我们现在就走。”
前往金华的路上，陈敢没有坐火车，而是通过王豹的关系，找了一辆长途货车。
车厢里颠簸不堪，妞妞枕着张柔的腿睡得香甜。
陈敢靠在角落，看着窗外飞速倒湍田野和村庄。
他正在用这种方式，与过去的一切做最彻底的切割。
兰县，这个他重生后起步的地方，如今已变成一个巨大的陷阱。
他必须跳出来，才能看清全局，才能找到那个躲在暗处，操控一切的猎人。
金华。
陈敢为家人准备的，不是那个龙蛇混杂的院。
而是在市区一处安静的巷子里，一栋独立的二层楼。
红砖墙，木窗框，门前还有一个不大的院子，角落里种着一架葡萄藤。
当陈敢用钥匙打开那扇漆成绿色的木门时，张柔彻底呆住了。
屋子里，崭新的家具家电一应俱全，地上铺着干净的水泥地，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空气里都是温暖的味道。
“爸爸！爸爸！这里好大！”
妞妞挣脱了母亲的手，像一只快乐的鸟，在院子里欢快地跑来跑去，清脆的笑声回荡在的空间里。
张柔站在门口，看着在院子里追逐蝴蝶的女儿，又回头看看身边这个为她撑起一片的男人。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眼眶又一次红了。
这一刻，她觉得之前所有的担惊受怕，都值了。
陈敢走上前，从背后轻轻环住她。
他感觉自己真正拥有了全世界。
接下来的几，陈敢推掉了所有的事情。
他像一个最普通的丈夫和父亲，带着妻女，把金华逛了个遍。
去百货大楼买最时髦的裙子，去国营饭店吃从没吃过的红烧肉，去公园的湖里划船。
妞妞的笑声，张柔脸上满足的笑容，像一剂最强的镇定剂，抚平了他心底所有的焦躁。
也让那份战斗的意志，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固。
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守护眼前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一周后，家人已经完全适应了金华的生活。
陈敢在那个最初的院里，召集了所有核心成员。
虎爷、猴子、王豹，还有几个负责各个片区的骨干，全都到了。
院子里洋溢着一股亢奋的气氛。
所有人都以为，大哥安顿好了家里，这是要召集大家，准备大干一场，开庆功宴了。
虎爷更是满脸红光，嗓门洪亮：“大哥，你一句话，我们接下来打哪个县城？”
王豹也摩拳擦掌，他手底下的人，早就等不及要去开拓新的地盘了。
陈敢坐在石桌的主位上，没有话。
他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茶，然后平静地宣布了一件事。
“从今开始，我们所有的尼龙袜和的确良衬衫生意，逐步收缩。”
“三个月之内，全部停掉。”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饶脸上，都凝固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猴子手里的茶杯晃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洒在手上都没发觉。
“大……大哥，你没开玩笑吧？”虎爷结结巴巴地开口，“现在……现在咱们的生意好得跟印钱一样，为什么要停？”
“是啊陈先生！”王豹也急了，“省城的渠道刚刚打通，正是咱们大把捞钱的时候啊！”
停掉？
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陈敢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和不解。
他站起身，在石桌上，摊开一张巨大的金华市地图。
他拿起一支红色的铅笔，在地图上所有人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城郊，一片标注着“乱葬岗”的荒地上，画了一个大大的，触目惊心的圆圈。
“因为我们现在做的，是无根的浮萍，风一吹就散。”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我们要在这里，建一座我们自己的工厂。”
“一座谁也抢不走，谁也打不垮的工厂。”
众人看着地图上那个红圈，又看看陈敢那张平静的脸，脑子彻底乱了。
建工厂？
他们这群人，除了打架和倒卖东西，还会干什么？
“大哥，我们……我们造什么？”虎爷憋了半，终于问出了所有人心里的疑问。
卖袜子衬衫已经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他实在想不通，还有什么东西比这个更赚钱。
陈敢放下红笔，拿起另一支黑色的钢笔。
他在地图旁边的空白处，一笔一划，写下了三个字。
字迹龙飞凤舞，带着一股旁人无法理解的，吞沃日的气势。
方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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